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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巫臣悲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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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成殿内,  烛光愈加稀薄。窗棂半开,有微风鼓动,卷起信纸一角。

案前,  金壁之上,  魏玘身影如刻,  久伫不移。

“哗啦——”纸张翻滚。

川连闻声抬首,只见魏玘垂臂,收紧五指,将书信攥入掌中。

“殿下……”他迟疑道。

魏玘并不应声。他提肩,又落,幅度轻微,  似是调息,也像肩头压有千钧。

沉寂之中,他返回案前,  落座主位。

“这封信……”

魏玘的声音干涩、低哑,  好像每出一字,神魂也丢失一分。

“是由何人交予宿卫?”

川连道:“系巫疆少主亲自交付。”

魏玘嗯了一声,不多言。

川连疑惑,抬目看去,  正与魏玘四目相对。

那双凤眸依然幽沉、漆黑,却褪去从前凌厉,如蒙薄雾,  洇开微颤的哀淡。

川连见状,  越发忧虑。

人尽皆知是,魏玘少年老成、沉着果决,  故而受赐肃字,  以示圣上褒扬。他侍奉魏玘左右,  更为清楚,哪怕身临刺杀,魏玘也从容不迫。

究竟是何异状,能令其露出如此神色?

思量间,只听魏玘又道:“辛朗还说了什么?”

川连收神,低头道:“巫疆少主只称,信件需由殿下亲启,其余别无交代。”

“……”无人回应。

川连不解,正要抬头,忽觉凉意刺骨,如有冰锥射来。

——是魏玘的目光。

他坐于主位,逼视川连,右手紧攥、青筋隐现,气势分外迫人,竟令烛光也冷上几分。

川连心头一慑,立时会意。

他跪地,咬紧牙关,道:“殿下明鉴!”

“属下字字属实,宿卫更不敢擅动信件。所书为何,唯独殿下一人知晓,并无泄露。”

魏玘不应,仍定目,眸光冷戾。

川连立于案下,绷紧脊骨,强行捱下那如刀的审视。他不觉心寒,只觉形势紧迫,既担心魏玘状况,又不便开口询问。

终于,魏玘闭眸,垂身,靠往椅上。

他似是累极,卸去劲力,右手也猝然松开。

一只纸团就此滚出,游走案上,滑动几寸,便缓缓停下。

“蒙蚩死了。”

魏玘的声音近乎枯寂。

……

周文成抵达大成殿时,戌时已尽。

他本在王傅司内,为阿萝之事,向仁医会会首书信。不料川连造访,将蒙蚩死讯、魏玘异状等尽数道明,令他放心不下,特来查看。

殿门两旁,宿卫值守,乍看全无异常。

可周文成甫一入殿,便觉酒气扑鼻、异常浓郁,不禁眉头紧皱。

殿内,纸折四散,酒瓮林立,分外颓败。

魏玘垂首,默坐主位,单掌栖案,把玩着一只纸团。灯矮如豆,照出他凋敝、寥落。

周文成沉声道:“醉了?”

魏玘不答,稍一动指,将纸团推开几寸。

周文成也无话。

二人相对,一坐一立。烛影半遮,酒味正酣。

此处乃大成殿,系肃王乃理政之处,肃穆非常。眼下肃王饮酒其中,当属言行有失。按照王傅职责,周文成本该出言规劝。

可当下,周文成开不了口。他唏嘘,动摇,担忧,也不忍。

半晌,他才撩袍落座,缓声道:“怎么回事?”

魏玘身躯一动,终于抬头。

他眼眸涣散,眉宇锋芒不复,受醉意浸染,唇却是干的,像枯死的老树,不含半点生机。

周文成

见状,眉关越紧,忧虑更盛。

“簌。”声响微动。

一只纸团滚至面前,紧皱、凝聚,似是上好的藤皮纸。

周文成会意,接过纸团,拆开阅读。

信纸之上,字迹众多,尽是巫语,初看稳健、沉着,读到后来,只余扭曲、摇晃,将写信之人心间的痛苦表露无遗。

在信里,辛朗道明密辛,揭开阿萝身世。

阿萝并非孤女。她本名辛萝,是巫王之女、巫族公主、辛朗胞妹。

十八年前,巫后怀胎十月,诞下阿萝。王室喜添公主,合该九寨同庆。岂料巫后生产时,百兽奔走、蛇蝎流窜,不日更是地动山摇、百姓伤亡无数。

随后,祭司拜会枫树,得出谶言,道是公主身负孽力,会为巫疆招致大难。

巫王当机立断,授意亲信铁卫,将阿萝带离王城、秘密处决,砍下她头颅,焚烧献祭,以平息蝶母怒火,再对外宣称,巫后只诞下死胎,让此事销声匿迹。

甚至,连辛朗也被蒙在鼓里。

而那获命杀死公主的铁卫,正是蒙蚩其人。

彼时,阿萝尚在襁褓。蒙蚩心怀不忍,将其抱走,远赴巫疆边陲,与阿萝避世而居。

他本为勇士,骁勇善战,更会借助丛林、隐蔽行踪。故而此后五年,其余铁卫四处寻找,并未发现二人踪迹,阿萝也得以平安长大。

可林间资源有限,远不能令阿萝独自生活。

因此,蒙蚩铤而走险,屡次往返村寨,采购物资,终在阿萝五岁时泄露行踪,惊动铁卫。

直至铁卫行动前,辛朗才获知胞妹的存在。

他拦住巫王,据理力争,道是阿萝生存至今、巫疆风调雨顺,不该再对她有所苛责。眼看父亲不为所动,他以死相逼,终于获得巫王承诺。

巫王说,他不杀阿萝与蒙蚩,但阿萝必须囚居小院、不得外出,而蒙蚩则要与阿萝分离,此生不复相见,再被王室抹去从前痕迹,以免节外生枝。

对此,辛朗信以为真。他想,亲情一场,父亲不会骗他。

那之后,阿萝独居。辛朗闲暇时,常会来到院外,旁观妹妹成长,却无法相认。每年,他都会收到蒙蚩的信件,对此也从不怀疑。

直到信件有假,被魏玘一眼看破

得到魏玘提点,辛朗手持信件,与巫王对峙,方才得知,早在十三年前、铁卫围捕当晚,蒙蚩已被下令处决,尸首也受人焚烧、挫骨扬灰。

这便是阿萝身世的全部。

行文最后,辛朗字迹凌乱,纸面湿痕散尽,有墨迹洇开,干瘪而冷硬。

周文成强定心神,缓缓放下信纸。

红烛低矮,残光冷冽,割往他雪髯长须,斩截孤苦,徒留震撼。

魏玘见状,唇角一勾。

他伸臂,捉回信纸,又将其捏皱成团,散漫甩腕、抛接。

“簌。”纸团落回掌心。

他嗓音沉哑,字句晦涩、冷凝,夹在纸团反复的起落声里。

“王傅可知,蒙蚩为阿萝准备了十八件。”

十八件入耳,周文成又是一慑。

他知道,十八件是巫族父亲为女儿筹备的嫁妆。十七件是银饰;而第十八件,则要父亲在女儿成婚时,牵住她左手,亲自交至她情郎手中。

周文成如鲠在喉,说不出话。

魏玘突兀笑了,放下纸团,覆掌面上,似要将心事藏住。

他道:“蒙蚩什么也没说。”

不论挣扎、痛苦、求生、期盼,在阿萝面前,蒙蚩闭口不谈,只竭尽所能,教她医术、识字、说话,也教她种植、收获、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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