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过年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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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北的训话, 尖锐、公允、一针见血,仿佛刻刀一般雕琢着眼前这六个十七、八岁的知青。
虽然痛苦, 却令人沉思、成长。
直到向北离开, 知青点都没有一丝声响。没人敢打扰耷拉着脑袋的魏民、陈志路,更没人敢上前安抚流泪的萧爱云。
“咕噜、咕噜……”
不知道是谁的肚子因为饥饿而发出声响,陈志路忽然一拍脑袋跳了起来:“啊呀, 我差点忘记了!”
说罢,他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 顶着风雪来到东面池塘边。
天冷, 池塘结上了冰, 冰面盖着薄薄一层雪。池塘边围着一圈竹篱笆, 冬天竹枝叶落,显得有些萧索。
走到池塘边,冰面传来的寒气令陈志路打了个冷颤。他搓了搓手, 往手掌上呵着热气,猫着腰在塘边的竹篱笆边仔细察看。从枯黄的竹枝根部摸索出一根麻绳,再一点一点地将麻绳向上提。
麻绳贴着地面一直向池塘延伸, 穿过冰面, 那头似乎系着什么。
乔亚东与魏民不知道陈志路在捣什么鬼,跟着跑出来,凑近了问:“是什么?”
陈志路嘻嘻一笑, 小心翼翼地将麻绳提起来, 冰面裂开,一块黑乎乎的腊肉冒了出来。
魏民眼睛一亮,刚才被训斥的沉重一扫而空,兴奋地叫了起来:“腊肉!好家伙,你还私藏了一块!”
乔亚东摇了摇头, 哭笑不得:“向场长刚刚训过话,你还敢……”
陈志路不好意思地说:“就藏了这么一小块,刚才忘了。在冰水里泡了这么久,不晓得味道会不会变。”
魏民咧嘴一乐:“味道会不会变……今晚试试就知道了!”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有不馋肉的?农场刚分了腊肉,不过肉又不嫌多,肉多好过年啊。今晚先把这块泡在池塘里的腊肉吃了,今天分的那两块留着过年再吃。
乔亚东捶了陈志路一下:“时间那么紧,你怎么还知道把腊肉藏水里?”
陈志路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想到向北刚刚说的话,脸一红:“我,我想着藏在水里狗都闻不到味儿。我保证,这是最后一回!大家一起吃,给陶南风一半儿,表达我的歉意,怎么样?”
怎么样?当然是好!
魏民拎着这块腊肉来到厨房,将腊肉的外皮放在炉火中烤焦,用菜刀刮干净外皮,再用热水煮过,去掉多余的咸味。
白气在灶房蒸腾,浓浓的肉香味钻进每个人的胃里,勾得一个个蠢蠢欲动。
“今晚就吃腊肉了?”
“炒辣椒吃吧?昨天老乡送了点晒干的白辣椒,炒腊肉肯定好吃。”
“要不还是蒸着吃吧,放点黑豆豉,撒点辣椒面,香得哟~”
“别浪费了腊肉里面的油水啊,还是切几片炖土豆吃吧,这样就能多吃几顿了。”
忙乎半天,等到晚饭准备好,魏民将六个大菜盆子摆在堂屋中央饭桌上。
当中一碗蒸腊肉,一片一片切得极薄,面上铺着干豆豉、红辣椒,蒸得透了,油汪汪、黄澄澄、香喷喷,光是闻着就让人垂涎三尺。
众人欢呼一声,拿起筷子准备发动,先被陈志路一把拦住。他夹起两大片腊肉放进一个饭碗中,端端正正送到陶南风面前,态度诚恳、满脸堆笑。
“陶南风,今天的事情是我做的不地道,差点拖累了你。今天以肉为礼,送上我深深的歉意,请你原谅。以后我一定敬你、护你,不让你受委屈!”
“哟嗬~~”
听到陈志路这一番话,一群知青起哄,笑得前仰后合:“陈志路你发了神经病,我怎么听着像是爱的表白。”
陈志路瞪了一眼起哄的知青,大声道:“我行得正、站得直,光明正大。陶南风就是我陈志路的妹妹,绝对没有任何超越亲人、战友的其他感情,莫乱说!”
乔亚东长吁一口气,如果可能,他真想像陈志路一样坦然,对着陶南风说出“爱你、护你、疼你,不让你受半点委屈”的豪言壮语。
可是……他不敢,他不能。他来农场是有任务、有目标的,谈恋爱不在他的日程安排之中。
陶南风嘴角微微上勾,勾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她站起身,接过这个装着米饭、腊肉的碗,对萧爱云轻轻一笑:“萧爱云,我俩一起吃。”
萧爱云感动得想哭,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今天被向北教训的时候哭得那么凶,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明明眼泪都在那个流光了,可是现在见陶南风丝毫没有责怪自己,她又想哭了。
萧爱云强忍着泪,对陶南风灿然一笑,两颗小虎牙一亮,看着有几分俏皮:“嗯,我们一起吃。”
她在心里说:好姐妹,以后有福与你同享、有难我来承担。
陈志路私藏的腊肉足足有一斤多,魏民一发狠全都做了。豆豉干椒蒸腊肉、腊肉炖粉条土豆、白辣椒炒腊肉,再加三个素菜,简直是人间美味。
所有知青一起叫了起来:“下雪,吃肉喽——”筷子上下翻飞,知青又恢复了往日的和谐热闹。
1974年1月22日,除夕。
风大雪大,雪粒子夹杂着冰雹,不断拍打着窗棂。
窗外是厚厚的积雪,屋里却燃着红通通的炭火,秀峰山农场的第一个春节,江城知青们整治了一大桌好菜。
攒了一个冬天的食物,终于在这一刻都搬上了桌。
向北母亲送来鸡汤,热气腾腾、香气四溢;腊肉切成厚块,蒸得软烂咸香,下饭可口;今年秋天下的小鱼苗,勉强凑够了一碗,炸得酥脆;还有储存好的大白菜、土豆、干豆角、白辣椒……
当地除夕有送恭喜的习俗。
吃过年夜饭,守岁到零点,鞭炮响过之后,小孩子举着红灯笼,背着布包,一家一家地喊:“恭喜您家过热闹年啊,不是饼干就是钱!”
陶南风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习俗,觉得很新鲜。她往日在家过年,就是自家关起门来吃过年夜饭,等到第二天才会到熟悉的亲戚朋友家拜年。
陶守信与徐喜琴是北方人,两人求学在外,又逢战乱,家里人走的走、散的散,早就没了联系。冯春娥的老家倒是在江城附近的下关村,可是她娘家人像吸血鬼一样扒上来,令陶南风不胜其烦。陶守信虽然冷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但过年总会闹出些故事,最后破财消灾图个清静。
现在这样的氛围让陶南风觉得很自在,和大家一起准备饼干、糖果、瓜子,接待了一波又一波小朋友。
南坡村的孩子们知道知青热情好客,都纷纷跑来,抓一把饼干、拿几块糖果,送上一句句天真的祝福。
北坡村的孩子们也结伴前来,细妹披着一身的雪,不仅送恭喜,还送过来各家送的土特产,有鸡蛋、冬瓜糖、油炸酥条、南瓜籽……
“谢谢哥哥姐姐们帮我们修路,隧道通了以后我们上小学就方便了。”
“祝哥哥们发大财!姐姐们越来越好看!”
“过年热闹、热闹过年——”
大年初一,陶南风接待了一位不速之客——刘丽丽。
除夕守岁守到凌晨三点,女孩子们实在抵挡不住困意,倒头便睡。早上九点了还在被窝里呢,便听到窗外有个女人的声音。
“陶知青、陶知青……”
一大早听到有人喊,萧爱云嘀咕几句从被窝里爬起来,打着呵欠开了门:“是哪个啊?”
眼前是个打扮得十分精致的女人,碎花小棉袄、笔挺毛呢裤子,外面披一件最时髦的军大衣——是卫生所护士刘丽丽,刘斌的姐姐,传说中焦亮的情人。
看到萧爱云,刘丽丽裹紧了军大衣,笑眯眯打了声招呼:“是萧知青啊,过年好!”
萧爱云上次高烧昏迷住院,得到过刘丽丽的照顾,虽然听说她名声不好,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又是过年过节的,便打了个呵欠,点头道:“新年好、新年好!”
陶南风穿上棉袄,将头发随意拢在脑后,站在门口,神情有些冷淡。她在卫生所揍了刘斌之后,刘丽丽变得十分殷勤,这让她觉得古怪,不愿意与她多交流。
雪还在下,刘丽丽一路上踏雪而来,深一脚浅一脚的,没想到陶南风连宿舍门都不让进。她站在檐廊之下,将裹在头顶的围巾取下,拍打着身上的积雪,一双过分灵活的眼睛越过陶南风的肩头望进女生宿舍。
——里头有些简陋,家具只有一个通铺、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可是暖意融融、萦绕着少女独有的馨香,比卫生所的值班室舒服多了。
刘丽丽诉起了苦:“还是你们知青好,热热闹闹的。我一个人在卫生所值班,冰冰冷冷的,日子太难熬了。”
陶南风抿着唇没有说话,倒是李惠兰从她身后探出头来,与刘丽丽拉起了家常。
“卫生所挺好呀,每天坐在那里打打针、拿点药,平时也不忙,不用日晒雨淋。如果自己有点头疼脑热的,都不用求人。”
“李知青你是不知道呀,卫生所忙起来也脚不沾地。农忙的时候一堆划伤、刺伤、咬伤的男人,光是涂药包扎就能让你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萧爱云听着皱眉,李惠兰却觉得亲切。她父亲是江城制药厂的药剂师,听到医院、药品、疾病这些字眼并不反感。
陶南风打断了她们的对话:“刘护士一大早过来有什么事吗?”
刘丽丽笑眯眯地从包里掏出一瓶雪花膏递过去:“一呢,是过年拜个早年。二呢,我看着你们这些小姑娘就心里喜欢,过年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的,这瓶雪花膏送给你。秀峰山天气冷,寒风像刀子一样,如果不好好搽脸,怕是会裂口子,可得好好滋养。”
陶南风的面色一沉,向后退了半步,没有接那瓶雪花膏:“无功不受,多谢。”
刘丽丽脸上笑容一僵,讪讪道:“陶知青莫客气,大家都是女人,认识一下交个朋友呀。以后你们要是身体不舒服就来找我,我要是孤单也来找你们说说话。”
不等陶南风赶人,刘丽丽已经开始卖惨。
“我知道,我的名声不太好,背后编排我的话什么都有。这世道对女人不公平,尤像漂亮女人,但凡爱打扮一点、与人说话热情一点,背后说什么的都有。我也不容易啊……”
乔亚东从隔壁宿舍走出来:“刘护士拜年来得早,请到堂屋喝口茶。”
听到乔亚东的话,刘丽丽抿着嘴一笑,对陶南风说:“陶知青人见人爱,这么多人关心,就怕被我这个名声坏的女人带坏了。”
说罢,刘丽丽转过头,眼睛在清俊少年脸上打了一个转,轻笑道:“乔知青新年好,你可真是个温柔的贴心人。”
乔亚东脸皮薄,听到这近乎调笑的话,立马胀得通红,咳嗽一声:“新年好,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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