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8章 7 (第2/2页)
楚溪客静静地听他说完,指了指井边的木盆,平静地说:“洗把脸,换上衣服,先把凉皮送完,后面的事回头再说。”
云飞怔了怔,果断地站起身,洗脸,换衣服,然后挑着扁担出了门。
贺兰康刚好进门,差点跟他撞个满怀:“这小子怎么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你到底是让他去送凉皮,还是行刺今上?”
楚溪客凉凉地瞅了他一眼,用一种看破红尘的沧桑语气说:“像你这种生而优渥的人,自然不会知道贫寒人家的小孩在经历着什么。”
贺兰康:???
“现在的小崽子都这么奇奇怪怪吗?”贺兰康跑到姜纾这里寻找共鸣。
姜纾看着自家崽崽,一脸骄傲的模样:“崽崽说的没错,像你这种生而优渥的人——唔……”
后面的话被贺兰康堵住了,用……咳咳、嘴。
某种意义上来说,贺兰康其实没说错,云飞确实是在用一种“视死如归”的心态在完成送凉皮的任务。
而且,他完成得很好。
回到烧烤摊,他一五一十地对楚溪客汇报了每一家的情况,以及对方给出的反馈。
其中不少人家看他细致周到、应对伶俐,打算给赏钱来着,但云飞没要,为的就是不让人看轻了“楚记”。
虽然没要赏钱,但崔家老夫人让他给楚溪客带一匣子点心做谢礼,云飞倒是收了。
最后一串烤肉卖出去,楚溪客收了摊子,拎上点心,说:“走,去你家。”
云飞登时变了脸色,失声道:“这件事跟我家人无关,我、我阿娘不知道……”
楚溪客一挑眉:“哟,现在知道怕了?担心你阿娘知道了打你,你弟弟妹妹看不起你?”
云飞抿着唇,一副恳求的模样。
楚溪客坏心眼地故意不解释,大摇大摆往前走。
云飞愣在原地踟躇了片刻,最终像是想通了似的,大步跟上来。这次,是真的“视死如归”了。
……
长安城中有着“西富,东横,北贵,南贫”的说法。
大体因为西边有西市,来往居住多为西域来的胡商,自然也就吸引了很多本土的商人;而在长安城世代居住的本地人大多住在东边,关系盘根错节,算是长安城中的“地头蛇”。
北边不用说,是国之至尊居住的皇城,以及六部衙门办公的所在;越往南越荒凉,有些坊因为地势低洼等原因无人居住,导致灌木横生,甚至偶有野兽出没。
云飞的家就在长安城最南端,启夏门旁边的通济坊,楚溪客腿都快走断了才将将走到。
“你平时,去祥云楼,都要走,这么久吗?”楚溪客扶着坊门,气喘吁吁。
云飞摇摇头:“未免来回路上耽误时间,掌柜都是让我们直接睡在祥云楼。”
楚溪客点点头:“还给你们安排了宿舍,也不算太坏吧。”
“我们都是直接睡在大堂的地上,要在客人走后擦干净地板,次日开灶之前卷好被褥。”云飞补充道。
楚溪客:“……”
浪费了他一句夸奖!
说着话,云飞家就到了。
是一个类似四合院的房子,只是比寻常人家的四合院要大很多,四面八方住着不下二十户人家,像是小说里写的那种“大杂院”。
院子里横七竖八地拉着麻绳,搭着木架,晾着衣服、萝卜干等物,还有养鸡、养鹅、养狗的,甚至有人用茅草搭了窝棚住在里面!
楚溪客一路走来,像是玩扫雷游戏一般穿梭在各种各样的物件中,一不小心就会踩到别人家散落的物件,或者一坨鸡屎。
“那边是我家,有点小,但我阿娘很爱干净,收拾得很好。”云飞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丝毫自卑局促,反倒显出几分骄傲的模样。
其实,不用他说楚溪客也猜到了,一众乱七八糟的杂物中,只有那一扇门显得格外清新,门前打扫得干干净净,放着四个滑溜溜的石墩,母子四人刚好一人一个。
石墩旁仅余的空地上放着两个破木板钉的箱子,一箱种着韭菜,一箱里面是水葱。一看就是用心打理的,每根叶片都绿油油的,还挂着水珠,看上一眼,方才被杂物和鸡屎“吵”到的眼睛都觉得清净很多。
还没见到人,楚溪客就已经对这位云娘子有了极高的评价。见到本人后,这一评价嗖地一下多了两颗星。
怎么说呢,这位云娘子完全颠覆了楚溪客对“市井妇人”的刻板印象,险些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位……呃,知书达理又有气质的音乐老师。
至此,楚溪客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他决定给云飞一个“惊喜”。
云飞自从进了门就一脸颓丧,似乎已经做好了被楚溪客告状的准备。
楚溪客坏笑着瞅了他一眼,转而对云娘子说:“我同云小哥相识一月有余,我敬佩他对师父的孝心,也看重他踏实肯干,因此想把他从祥云楼挖到我家烧烤摊上。当然,工钱比祥云楼给得多,也会教他切墩、烤肉的手艺。”
云飞惊讶得语无伦次:“你、你不是过来……不对,你刚刚说,想挖我?”
楚溪客笑眯眯道:“这么惊讶做什么,你不是说,只要你阿娘点头你就同意么?”
云飞看看楚溪客,又看看自家阿娘,最后视线落在脚尖,似乎在纠结。这份天大的好意,他一千一万个想要接受,但是,他觉得自己不配。
云娘子瞧着云飞的反应,敏锐地猜到了真相。
于是,她冲楚溪客屈了屈膝,说:“云飞年纪尚轻,心志不坚,还需好生磨砺几年,恐怕要辜负小郎君的厚爱了。”
听到这句“心志不坚”,云飞脸色一白,顿时明白云娘子已经猜到了一切。
“阿娘……”云飞一脸羞愧。
“跪下。”云娘子淡淡开口。
云飞当即老老实实跪了下来,还熟门熟路地抽出柜子下面的藤条,双手捧到云娘子面前。
云娘子接过藤条,并没有动手,免得楚溪客以为他们母子在做戏,反倒更让人看轻了。
她只是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继而再次起身,对楚溪客郑重行礼,这次明显比方才更为真挚。
“小郎君仁善,妾感激不尽。只是云飞做错了事,断没有不接受惩罚,反倒获得优待的道理……我们当父母的不能给他什么,至少要教他做一个行端坐正的人,出了门子不至于被人戳脊梁骨。”
她这半生都因乐籍身份遭人轻贱,因此把名声、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
楚溪客听出来了,云娘子这次是真心在拒绝。不过,这反倒让他更想招到云飞了。
这一次,他不单单是想帮云飞一把,而是认准了这个难得的帮工,或者可以称之为“工作伙伴”。
云飞能干且有良知,云娘子知书达理,对子女的教育不亚于孟母之辈。这种人是可以长久打交道的,有幸碰到一个,楚溪客不想放弃。
他没有苦口婆心地游说,只是实事求是地把这两天云飞在烧烤摊上做事的细节一一讲给云娘子听,顺便说了一下自己对云飞的评价以及对他未来的建议。
最后,楚溪客像个招生办主任那样,亲切地说:“就算云飞不愿去烧烤摊做工,也希望云娘子考虑一下我说的这些,别浪费了他的天赋。”
可以说是真心实意在以退为进了。
云娘子坚定的心渐渐动摇了。
因为,她看到了楚溪客知人善任的能力,还有他对云飞的重视,倘若错过了这一次,云飞可能此生都不会再碰到一位这样的好东家、好师父了。
最后,云娘子终究忍不住接受了楚溪客的好意,但坚持让云飞做一年白工,权当惩罚他先前的居心不良。
楚溪客没再推拒,暗自想着,往后逢年过节给云飞的红包塞厚一些,就当抵算工钱了。
这一遭,可以说是彼此感动,两相欢喜。
楚溪客从云飞家出来,坊门已经关了。
幸好他提前从楚云和那里讨了一份手书,出示给巡夜的街使就能顺利回到平康坊。
只是到底有些忐忑,生怕遇到不好说话的官兵,再不分青红皂白把他打一顿。他已经后悔了,为了一个云飞,实在没必要大晚上跑过来,明天白天也是可以的呀!
楚溪客脑补着各种各样可怕的情形,磨磨蹭蹭走到通济坊门前,正犹豫着要不干脆留下来住上一晚,突然就看到一辆眼熟的牛车。
“钟离公子!”楚溪客的惊喜毫不掩饰,“你怎么在这儿?”
“来接你。”钟离东曦同样坦诚。
“我可太爱——不是、太谢谢你了!”
楚溪客一激动,差点把大实话、不是,不合适的话说出来。
钟离东曦还是听到了,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继而是浓浓的笑意:“我也是。”
楚溪客歪歪头:“你也谢谢我吗?”
钟离东曦手指交叠,轻轻弹了下他脑门:“就当是吧!”
然后,楚溪客就弯着眼睛笑起来了。
身边不过多了一个人而已,他却瞬间点亮了“懒洋洋、傻呆呆、小话痨”等模式,担心害怕的情绪顿时没有了,只管踏踏实实坐在牛车里,开开心心喝着蜂蜜水,喋喋不休跟钟离东曦说云飞家的事。
许是蜂蜜水喝多了的缘故吧,楚溪客忍不住给钟离东曦讲了个故事。
曾经有一个小男孩,从小无父无母,生活艰难,身边只有一位特殊的家人。
有一天,这位家人生病了,小男孩想给它买个有钱人家都在吃的那种猫罐头,可是他没钱,于是忍不住跑到店铺偷偷拿了一个。
他太小了,不知道那种装潢很漂亮的店铺里都是有监控的,他的小动作早就被老板发现了。
老板没有揭穿他,只是强行把他留下来,让他擦了整整一下午货架,报酬是满满一箱猫罐头。
从那儿之后,小男孩就懂得了,想要的东西可以用双手去换,一天换不到就两天,两天换不到就慢慢来,只要走正道,不停下,终有一天生活会给他回报。
……
认识云飞之后,他就常常想到这个“故事”,想到那个曾经“强迫”他擦了一下午货架的老板,而如今,他已经有能力成为那样的大人了。
因为自己淋过雨,就更加愿意,去为别人撑起一把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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