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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0202 (第2/2页)

四张崭新的还带着松木清香的小床,就这么摆进了家里,顿时又在窝棚区引起一阵轰动。

窝棚区所有的孩子,一看那漂亮的象征着独立与自由的小空间,回家就闹着也要上下床,家长们被闹得没办法,一问卫孟喜每张也就十块钱左右的成本,咬咬牙也不是拿不出,干脆打了。

龚师傅原本以为自己下井挖煤,这木活箱就要收起来束之高阁了,谁知道小卫还帮他拉了好几单“生意”。

他就下班业余时间来帮忙打一下,一个月也能挣个三四十,比本职工资还高,你说他能不高兴?

这一高兴,看小卫这儿还有一堆边角料,虽然小是小了点,但质量好,他手巧,几下就给做出一张小床来。

准确来说是一张小婴儿床,只有七八十公分长,但四周是木栅栏一样的围栏,小呦呦睡进去还嫌宽呢!

于是,在拥有了自己的家后,五个崽崽又拥有了人生中的第一张小床,可把他们乐坏了,走路一会儿像踩俩风火轮,嗖嗖快,一会儿又像螃蟹成精,六亲不认。

听说隔壁的建军为这,跟他妈闹了好几天,挨了好一顿揍,屁股都快肿了呢。卫孟喜听说这些事的时候,正是她最忙的时候——因为,小饭馆就要开业了。

按照上辈子的经验,在开业之前,她打算来个试营业——前提是得悄悄的。

窝棚区是个很神奇的地方,外头几百万知青和待业青年吃不饱饭的时候,这里却每天都熙熙攘攘有来有往,衣食住行每一个行业都有人消费,仿若一个世外桃源。可她知道,这只是表象,或者是暂时现象。

煤炭生产不像其他行业,这是整个国家、社会的工业基础,是一个农业国家向工业国家转型的重要支柱;往小了说,家家户户日常取暖、烧火做饭,都得靠它。所以产量的高低直接关乎民生,哪怕是前几年的阶级斗争也没有外头那么激烈,只要你脚踏实地好好干,这里就是一方大有可为的天地。

另一方面,卫孟喜知道,也是现在的李矿长和张劲松副矿长的功劳,这是两位有名的实干家,尤其张劲松,以后会成为金水矿的书记,他在任期间,所有人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很快把原煤产量翻了两番。

这是直接上过报纸,受过省政府表彰的人物。

张劲松在任那两年,这金水矿是风生水起,生机勃勃啊。可惜没多久,他就死于一场交通意外,李矿长也因心脏不好,无法胜任工作,主动提前病退了。

当年矿区的人们还议论过,如果这两位还在任的话,金水矿的未来不可估量。

当然,现在的卫孟喜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呼风唤雨改变历史走向,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孩子,把小日子过起来……却没想到,有时候她不能,她身边的人却能。

挑个黄道吉日,名义上是试营业,其实也没办法敲锣打鼓的开展,卫孟喜就只能搬个小板凳坐枇杷树下削土豆,扒葱,故意做得特别慢,让路过的人都能看到。

可她高估了路人的好奇心,尤其是男工人们从门口过,很少会往窝棚里张望,毕竟能住这里的都是煤嫂,正经人谁会多看工友的老婆啊?即使偶然间看到,也不会猜想这是不是一家小饭馆,毕竟说起小饭馆,众所周知的还是刘红菊那儿。

卫孟喜又不能见一个问一句“要吃饭吗”,因为她问过好几个,人都说不吃,而且跑得还更快了,跟她是吃人的老虎似的。

你就说,这怪不怪?

坐了一上午,无客登门,卫孟喜就不等了,她自个儿也得吃饭不是。

原本以为会有生意,卫孟喜蒸了一锅米饭等着,现在她有点后悔蒸太多了,天气热又没个冰箱啥的,很容易坏。

她的米是拿着粮票上粮站兑换的,每次细粮掺着粗粮,细粮浪费了那可是要天打雷劈的。

盛出半锅,摸出俩鸡蛋,准备好的青菜小葱都很新鲜,切碎,早上割的半斤肉是后臀尖,好肉中的好肉,卫孟喜切下小小一块,切碎,炒了个鲜肉鸡蛋炒饭。

既有菜,又有肉和鸡蛋,米饭蒸得很软,基本没放辣椒,却比放了辣椒还香,几个娃吃得满嘴流油,一碗怎么够?

自从有了自己的床,卫孟喜发现崽崽们的生活习惯好了很多,以前偶尔会偷懒,洗脚的时候装睡着,现在谁也不装了,早早的就把牙刷好,脸脚洗好,因为小铺盖每人一份,谁的脏了都会心疼。

就是吃饭,也不用妈妈说,会主动洗手,吃掉饭桌上的米粒会自个儿捡起来,碗里必须扒拉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粒米一叶菜。

这种改变,卫孟喜很欣慰。

以前忙着逃命,很多该教的生活习惯都没来得及好好教,最近又忙着把小饭馆开起来,孩子已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成长了。

就连小呦呦,现在也能吃点炒饭了,不过她的更好些,每天早晨除了一瓶奶还有一个蒸蛋羹。

就这,脸色越来越红润,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卫孟喜发现她头发也多长了些,额头鬓角多出了很多黄黄的小绒毛。

正想着,忽然门口来了俩年轻人:“同志你好,你们这是吃啥?”咋这么香,孩子都舔碗了,掉一粒米都要捡起来放嘴里,一定是特别美味的东西。

卫孟喜差点被吓一跳,这俩年轻人一个穿着天蓝色的工装,脚踩绿胶鞋,戴着眼镜很斯文,一个则是白衬衫军装裤,一看就不是普通的挖煤工人。

“蛋炒饭!”

“我妈妈做的蛋炒饭天下无敌世界第一美味哟!”

根花嘴巴没有卫红快,直接抱着碗跑到门口,“叔叔你看,蛋炒饭,还有肉哦。”

再怎么懂事,那也只是个刚上幼儿园小班的孩子嘛,一过点好日子就小尾巴翘上天,胆子大也爱嘚瑟了。

也不知道卫孟喜怎么炒的,明明没放多少油,更没放一丁点辣椒,可那米粒就是晶莹剔透的淡黄色,粒粒分明,配上金黄色的鸡蛋,粉白色的肉粒,再点缀上青翠的小葱绿叶菜,忽然就有种很精致很漂亮的感觉。

就连孩子的小碗,也比别人家的更精致似的。

漂亮和精致的基础是干净,而这正是窝棚区所欠缺的,这里的煤嫂们虽然没下井,但她们的皮肤和煤黑子们一样,指甲缝里好像永远洗不干净,更别说做的饭,看着就没胃口。

李怀恩刚回矿上工作没多久,表弟闹着要来看他,这一看就被艰苦的环境吓坏了,说等他大学毕业打死也不会来煤矿,最差也要去个机关。

好容易把他安抚好,李怀恩刚说带他去吃饭,他又说不愿吃大食堂,想要去下馆子。

矿上没饭馆,后门窝棚区倒是有一家,可刚走到那儿表弟就不干了,一会儿说那女人头发上有虱子,一会儿说她的菜上有虫,当然最主要还是嫌那儿地太脏,黑漆漆的无处下脚,就是桌面也油腻腻的恶心。

这小祖宗诶,这不是为难人嘛。

这家不吃那家不吃,整个矿区拢共也就这俩选择,总不能回办公室自己炒俩菜给他?

正发愁呢,忽然走到窝棚尽头,透过敞开的院子看见一家几口正吃饭。这一家与众不同,地面平整,而且是专门压过似的,不像小红楼那儿花红柳绿,这里头除了矮墙啥也没有,唯一的绿色植物就是一棵大枇杷树。

支着三张新打的小饭桌,几个穿着干净的小孩不知道吃啥,那个香!

本来就是饭点,他们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这几个孩子的吃相实在是太馋人了。李怀恩看向挪不动脚的表弟,这才厚着脸皮问了一句。

等女主人回头,果然是个很干净很漂亮的姑娘,在孩子说这是他们妈妈之前,他们一直觉着她应该是姐姐之类的,反正煤矿工人都爱生,兄弟姐妹之间相差个十几岁也正常不是?

“两位同志是要吃饭吗?可以进来尝尝。”卫孟喜精神抖擞,对于一个本以为今儿开不了张的人来说,这非常有可能成为第一桌客人啊。

李怀恩还在犹豫,看着没啥生意,要是味道不行,让这表弟吃得不满意的话,不知道他又会说出什么难听话。

毕竟,表弟的毒舌他是领教过的,而这小煤嫂其实应该不错,平白无故被冷嘲热讽一顿,有点显得他们不太厚道。

表弟已经率先迈出脚步,走进了小窝棚。

一,二,三,四,五个小孩看外星人似的看着他们,他们脚步到哪儿,孩子的大眼睛就跟到哪儿。

“喂,小孩,不许看,再看我就把你吃掉!”

小孩不但没带怕的,还齐刷刷白眼一翻,小嘴一垮,鼻子一拱,做出一个鬼脸——关键那步骤整齐划一,仿佛训练过一般。

表弟被逗乐了,“嘿,你们这群小鬼头。”他想摸摸最小那个的卤蛋头,可又怕孩子不干净。

小呦呦是真不怕他,有哥哥姐姐们在,她在这条街上就是能横着走的崽:“略略略——”

李怀恩怕他还要斤斤计较把孩子惹哭,赶紧从兜里掏出几颗奶糖,“来,小朋友吃糖。”这是前几天扯证,经过百货商店买的。

听见“糖”,几个孩子眼睛一亮,但他们并不急着接,而是看向妈妈,意思是我们可以吃吗?

卫孟喜正蹲在地上,舀水洗手,“可以,要谢谢叔叔。”

“谢谢叔叔。”一把破锣嗓子接过去,还煞有介事的数了数,正好六颗糖,一人一颗,最后分剩的一颗他揣兜里,“我给妈妈留着,我保证不偷吃。”

大家也都很信任他,忙着撕糖纸皮儿,滋遛滋遛的含起来。

那是供销社都没有的大白兔奶糖,他们自然没吃过,只觉着入口奶香奶香的,用舌尖轻轻舔一下甜丝丝的,但可不敢大口舔,怕吃完掉,都只敢把糖顶到脸颊边上,回味完上一口后再轻轻舔一口,享受的眯起了眼睛。

明明是很普通的奶糖,却仿佛帮他们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两位同志想吃点啥?咱们这儿基本的家常菜都能做。”卫孟喜穿上围裙,笑眯眯地问,顺便指了指灶台旁的架子。

那是她请龚师傅用竹子打的货架,一共四层,最底下是米面粮油,粮食用洗干净的白布口袋装着,二层是调料,分门别类装进透明的玻璃瓶子,三层四层才是放蔬菜和肉类的,无论是土豆还是大白菜,一点泥巴也不沾,就跟洗过一样,干净!

小馆子也没必要制作菜单,都是客人看着有啥原材料再来点菜。卫孟喜喜欢这种就地取材,临场发挥的感觉,因为这才是最考验厨艺的。

可李怀恩没吃过啊,只当这就是花样子做得好看,万一点了做不出来,这不是又给表弟讽刺人的机会?于是赶紧抢着说:“跟他们吃一样的就行。”

孩子们碗里的蛋炒饭已经扒拉得一干二净,卫孟喜再三确认他们只吃这个,问过没有啥忌嘴的,拿出猪肉切碎,青菜小葱如法炮制,一会儿就是两碗热气腾腾颗粒分明的蛋炒饭了。

因为她全程都是在他们视线范围内操作,工具也很干净卫生,做一样就洗一次,两个小伙子不疑有他,饭刚上桌就顾不上烫,开始吃了。

那就是一个字,香!

“明明是一样的米,咋就是香的呢?”

“哥你说这鸡蛋咋跟咱家里的不一样?”

“哥,新嫂子能做这么好吃的饭不?”

面对表弟的揶揄,李怀恩只是笑笑。他的新婚妻子其实也能做一手不同的饭菜,听说以前在家几乎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后来去农场当知青,大病一场后忽然就啥都会干了。

卫孟喜对自己的手艺是自信的,大菜她没咋做过,因为条件一好就聘请了厨师,可家常菜,尤其是个蛋炒饭,那没得说,油盐放多少,青菜炒几分钟,那都是心里有数的。

“同志能不能再来一碗?哦不,两碗。”那个穿白衬衫的小年轻掏出手帕,斯文地擦了擦嘴。

卫孟喜当然愿意,不过她也不想造成浪费,这窝棚区多少孩子还吃不饱呢,上次严老三家那一锅子油她做梦都是心疼,“你们还能吃得下多少,我就做多少,行不行?”

吃不完剩下的,她可不敢像刘红菊一样给孩子吃。

于是,两个年轻人一合计,每人再来一碗,直到最后吃得连打饱嗝,第一桌客人才离开。

当然,因为既有鸡蛋又有肉,卫孟喜每碗收他们三角五分,四碗瞬间就进账一块四——第一笔生意就这么成了!

毕竟国营食堂吃水饺也是这个价,但还得另外加粮票呢。

其实肉没用多少,半斤肉还剩三分之二呢,鸡蛋也是找村民买的,不贵,把米和油盐的成本刨除,还净挣了八角钱。

卫孟喜很满意,毕竟陆广全在黑漆漆的井下挖八个小时的煤也只挣八角四分,她炒个饭顶多十分钟就能顶他一天,能不满意嘛?

这才第一天,只是个开始,以后生意只会越来越好,卫孟喜很有信心。

“当当。”小呦呦哒哒哒扶着墙过来,指指嘴巴,“妈妈,当当。”

卫东把兜里已经融化的糖拿出来,“我妹让你快吃糖呢。”

这小子兜里也不知道装些啥,灰尘,草屑都有,融化的奶糖沾得黑乎乎的,实在是吃不下。“你这衣服还能不能好好穿了?不穿给老娘脱下来。”

对于脸皮跟万里长城一样厚的卫东来说,妈妈打是疼骂是爱,不吃那就自己个儿吃呗,屁股撅得老高的溜走了,自然是要给他的小伙伴炫耀这世界上最好吃的奶糖呗。

卫孟喜看在今天心情不错的份上,也不想揍他,将家什收拾干净,该洗的洗,该擦的擦,准备迎接下一单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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