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碧玉轩闲居 (第2/2页)
司凛海一听皱起眉头,“昭成回来?我儿驻守东海沿岸八年,说回来就回来?城防怎么办,海外倭寇怎么办?”
裴东来赔笑到,“我也只是听闻,司将军莫急。”
“我何时急过,回来也好,我们全家全听圣上旨意。”司凛海打起了官腔。
裴东来见留在这再没意思,又坐了一会就起身告辞。司凛海也不甚挽留。
送裴东来出门,司凛海又细细体味裴东来刚才那话的意思。“昭成当真要回来?”司凛海想了想,觉得不大可能,想来是那死胖子诚心诈我。
司凛海其实打心眼里瞧不起裴东来,每次来还都一肚子歪心眼子,但没办法,他还是要顾及着他的面子,再说,他虽然总变着法的从他这探听消息,但往往也会跟司凛海说些秘闻,只是要辨别真假罢了。
夜深了,司凛海折腾了一天也有些累了,他揉了揉双眼,想到还有点小事没吩咐好。刚想叫人,但最近几年他已经有意的把担子交给他的二儿子去挑了。他想了想还是不说了,让明岚自己去处理吧。随后走进自己的卧室,让人服侍着睡下了。
接着的几天,李易石就在这店里住着,随时都有小厮在身边守着,每日好酒好菜伺候着。李易石住的有些心慌,就跟下人问起歆茹。他们都只是笑笑,“小姐最近有些忙,抽不出空来见您。小姐吩咐了,只是让李老爷在这安心休养,需要什么就跟底下人说。”
李易石年轻体壮,在这样的环境下伤势好的飞快。就是每天闲得无聊,李易石把整个碧苑轩每一寸土都转遍了,有时来到前堂找食客聊天,往往聊得并不投机。要么太俗,吹牛逼他听不进去。要么太雅,一副清高样子,他可受不了这个酸味儿。少数几个聊的来的,却免不了酒尽人散,好不落寞。
过了半月李易石实在是憋不住了,正好听见条消息—在南山逮着的贼人明日要在菜市场前斩首示众!他就要出门,身旁的人劝着,不让他出门安心静养。他执意要出,谁劝也不听。为首的那个老者开口了,“我们也是听差办事,李少爷不要为难我们才是啊…”李易石这才想过来他是被看住了,明面上回了房间再不提此事。
后来李易石又暗暗打听,原来是歆茹和那司家的少爷算是青梅竹马,歆茹去的这几天都是在为那个司钥衡回来做准备。多贴心的姑娘啊!
他从那个年小的丫鬟那听来消息的时候,心里紧了一下。总有人说妒火在燃烧这样的比喻,李易石切身感受到了,他一开始没觉得自己是嫉妒,但从心窝里蔓延到全身的那股灼烧感和前人的描述不谋而合,他也就不得已承认了。也是,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到了第二天早上,李易石转到前堂趁人没注意,混进一群食客走出了店里。“你知道,有些鸟儿是注定不会被关在牢笼里的,它们的每一片羽毛都闪耀着自由的光辉。”这句话用在李易石身上可能不太恰当,但他自以为自己颇具安迪的精神。
李易石根本不用找菜市场在哪,这样的热闹往往只需要跟着人群走。寅时时候,整条街道的人都聚成一股潮流向前走,顺着潮流走又和其它街道的潮流汇在了一起。
看热闹的时候高个子的优势明显发挥了出来,李易石在一群肩膀头子里慢慢被推到了行刑台前不远的位置—幸运的找到了看戏的绝佳位置。
一会儿,押运犯人的囚车赶来了。人群爆起一阵阵叫骂和怒吼,烂白菜、臭鸡蛋等道具都被招呼了上去。那群贼人早已放弃了生的希望,行尸走肉般被押下囚车,按倒在台前跪下。
李易石努力的在这群人中辨别面容,看看有没有面熟的,以此来获得一种报复的快感。被他打昏的那个白胖子,一个精瘦的八字胡,还有那个在院子里的那个壮汉,其他还有几人李易石并不是很关心。他甚至还小人得志般朝台上乱喊,让那几个人看他,说他们怎么不横了,恣意地嘲讽他们。身旁的人很赞赏他的举动,甚至帮着李易石吸引那群贼人的注意,但死猪般的那群人明显没有兴致再和李易石对骂了。
几个捕差押着犯人跪下,头戴乌纱的钦差慷慨陈词,历数贼人恶行,痛骂其罪恶滔天,丧尽天良,午时处斩,以示正法。
午时三刻,钦差大手一挥,令牌落地。身穿红衣的刽子手抡圆胳膊,喷过黄酒的钢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随后血溅三丈。
妇人小孩吓得闭上了眼睛,一群汉子围在周边拍手叫好。李易石站在人群里,看到钢刀落下,人肉如豆腐般被切开,人头绣球一样骨碌碌的掉下来在台面上滚动,心里瘆得慌。
看着台上已经有人在泼水清洗,钦差对着台下打着官腔,李易石知道好戏结束,转身就回客栈了。
客栈里的人自然是找疯了。一个丫鬟见到李易石埋怨道,“您是到哪去了,我们找遍了客栈,都快急死了…”那管家明显很会做事,打断了丫鬟的埋怨,“只要李少爷回来就好,也是,少爷呆在这里这么久了也太闷了,不如让人跟着陪少爷走走,是底下的疏忽。”
李易石原本进门前都准备好了给这群人甩脸子,但听到这客气的话就不好发作,只能陪个笑脸,回了句,“就是太闷了,出去逛了逛就回来了。”还有些恼怒自己太过讨好了。
此后的几天李易石都会在一群下人的陪同下在附近闲逛,身边的人服侍周到甚至过于殷勤。但李易石感到和客栈内同样的约束,浑身感到不自在。
李易石又问起了歆茹的去向,自从上次来过看了他一次后就很久不见踪影了,只是嘱咐他好生修养着。旁人只是回到,“歆茹小姐忙。”只是在无人的时候李易石问起了一个年纪小些的丫鬟,她说了些实话,“我听说是家里的三少爷要回来了,所以歆茹小姐最近在忙着接风洗尘的事…
哦,李易石到处跟人闲聊,对司家三少爷早有耳闻,上次听到妒火中烧,不过几天心里却只觉得淡淡的触动,心里一紧。但李易石很快便感觉出了异样,努力的消除他的想法,尽可能的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九月十三,连绵的阴雨过后,司家的三少爷终于赶到了宝庆府。如同过节一般,宝庆府又掀起了一股热潮。参将洪涛和张铭率领二百铁骑离城五十里迎接,排成两列,护送着车队前行。
城门早有乐班准备,敲锣打鼓,司家二少爷司明岚亲自站在城门口迎接弟弟远行归来。城内百姓,司府安排的,慕名来的,看热闹的,还有便衣护卫都被安排在道路两侧,表示出了整座城对于司钥衡回家的热情。至于女眷大都不便露面,待在府里等着司钥衡回家。
服侍李易石的下人中,为首的老者和几个带头的丫鬟几乎都要回司府做事,留下的都是年轻人。早几天便嘱咐李易石当天不要乱跑,之后歆茹小姐就得空,等小姐发话李易石自然就自由了。
李易石明面上答应的很好,到了当天转头就跑出门了。李易石这次出走不比寻常,他是真的要走,离开宝庆府了。
他早就打听了一趟买卖—给人押镖。他练过武艺,有见过些世面,还没有家眷,这行要求的基本条件他都符合,这活他干的了。
他在茶馆的时候就打听好了城东有镖行招人,他就打算去,不回来了。李易石原本就有些不会告别,而且不是怎么现在心里也不太再想见歆茹了。一个千金小姐和个穷酸小子,见面时想来就够尴尬的了,两人不可能再有在贼窝里时那种平等亲切的关系了,所以就这么再见吧!
李易石跟头驴一样打定主意就不再回头。他还是混在了人群里,尽力挤到了路边。他很想看看这司家的三少爷到底是什么货色。
司明岚的车队进了城门,前方有黄旗先锋开路,高头大马,银甲壮汉,排头手持一杆大黄旗,身后左右两侧各有一名护卫,在人群中间闪出来的路上疾驰,威风凛凛。
人群里一个妇人带着他的两个孩子一起来看热闹,一个抱在怀里,只有两岁多,一个五岁多的站在旁边。五岁的孩子上蹿下跳,一直想博取他母亲的关注,但他母亲正关注着他的小儿子,甚至对这孩子的幼稚感到不耐烦。
大点的男孩很失望,低下头,想起了昨天在河边见到的大水牛,山一样的身躯,磨盘一样的角,跑起来地动山摇,一头撞在树干上,碗口粗的树拦腰折断。那孩子想起了水牛的威风,想使出绝招博取妈妈的欢心,也暗暗的效仿起来。
那孩子低头弯腰,把手臂抬到头前,摆出“六”的手势当做牛角,右脚擦地,像牛一样发出哞哞的叫声,随后在人群里发力,冲了出去,把前面的一个小女孩撞了出去,摔在了大路上,身后赶来的骑兵马蹄就要踏在那女孩的身上。
骑兵勒马不住,眼看不幸即将发生。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身影一闪而过,裹住了那女孩滚到了一边。骑兵这时也停住了马,身后的车队也停了。
这道身影的主人不是旁人,正是李易石。巧的是他就站在那男孩的身边看着他折腾,撞到了那女孩。他几乎是下意识就冲了上去。救下的那女孩在李易石怀里愣了一下啊,随后号啕大哭。
护卫军听到这里的动静马上围了过来,长枪钩戟密如林枝。
李易石害怕是冲撞了仪仗。在他童年的记忆里,达官显贵的出行是相当神秘的,而冒犯这种神秘的行为自然也是很严重的事件了。幼年时他就听说过冲撞仪仗被砍头的故事,这股来自童年的恐惧一直占据他的内心。他半蹲在地上不敢起身。
有人好像要拿下他,一个军官朝着他咆哮如雷,其他军官也围了上来,有一个脾气暴躁的狐假虎威,拿起马鞭就要抽李易石和那小孩,李易石将那小孩死死地抱在怀里,但很快有一个传话的跑了过来,在领头的军官那里问清了事情原委,然后跑了回去。
李易石目光跟着那个传话的,看到他跑到不远处的一辆马车前,朝车窗恭敬的说话。
马车上帘子被掀开,露出了一张清秀的脸。远远的那个人的目光投了过来,是冷冷的,不含一点情绪。
李易石跟他对了一眼,死死的记住了那张脸,或许两人还不知道,两人的命运就此丝丝缕缕的联系在了一起。
李易石看见那人大手一挥,随后身子就缩回到了马车里。
那个传话的跑了过来,让放下兵器,学着他家主人的潇洒,一挥手放了李易石。
李易石听见好像是那个司家的少爷大发慈悲没跟他计较,但他却对他产生一种莫名的反感。那种好像被怜悯的感觉让他很受侮辱,所以才会憎恨起了那个男人。
孩子的母亲吓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从李易石怀里把孩子夺了回来,李易石也没说话,看着那母亲抱着自己的孩子哭天喊地,随后就走了。
他离开官路,拐进小巷的时候朝车队方向吐了口唾沫,确实有些小气了。
事情都已经完结,起码李易石是那么觉得。然后他转过身,不再对宝庆府有一丝留恋,甩开长臂,迎着太阳去奔赴他新的旅程了,我们之后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