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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第 150 章三合一 (第2/2页)

“怎么样?”胤俄挤眉弄眼笑道:“大哥你守着暖烘烘的熏笼,忍心叫弟弟们跪在这喝西北风儿?瞧瞧三哥,还晓得来陪我们跪一会儿呢——我晓得大哥如今不一样了,你叫他们点几堆火烤烤,弟弟也祝福你早正东宫。”

胤禔本不是笨人。无奈多年怨愤积压一朝真看到希望了,一直太兴奋太欢喜,一晚上喜形于色,此刻竟没有听出胤俄话中意味,他又是一贯直脾气的,连声道:“大哥马上要太监们扫雪点火取暖!但你们也要小心些儿,皇上今晚龙颜大怒,连老二的话都不叫代奏了。方才我去看他,他对我说:‘汗阿玛说我什么,我都认。但说我谋逆弑君,我连想也没想过。’叫我转奏,我只好说:‘这话方才当面讲多好,此刻皇父有吩咐了。’”

跪在一旁的四爷思量半夜,已想通了头绪,本就心情阴郁大不好,闻言,冷冷说道:“大哥,别的话也罢了。这话关系重大,你就代奏一下何妨?”

胤祥也梗着脖子道:“大哥,二哥如今落难的人,咱们得有点香火情分!人轻言微但该说的要说!”

胤禔这才觉出众兄弟心思和自己全然不同,深悔自己多言,干笑一声道:“你们何苦冲我来?不许代奏是父皇旨意,谁敢抗旨?”

“罢了吧,大哥。”胤俄怪声怪气笑道:“汗阿玛气头上一句话而已!就好比汗阿玛要我们跪着,还能怎么着了,打一百军棍?!汗阿玛仁慈。”

胤禔见众口一辞反对自己,知道是自己得意招忌,心里暗自叫劲,口中却道:“不是我不愿,是不敢。如今案子不清,连你们都顶着罪名呢!何必大家都饶进去呢?”

“你不奏,我奏。”四爷双手一撑雪地站了起来,“大哥,我如今是亲王,也有面见直奏之权,你到底奏不奏?”

胤禩冻僵的脑袋一回神,猛然发现自己又落后一步,起身:“大哥,弟弟也认为该给二哥上奏。大哥若不奏,弟弟也是亲王,也有权利面见汗阿玛。”

紧接着兄弟们一片乱嘈:“走!我们一起去!”

胤禔原想老二倒台,至少老三老八等人趁愿,四弟老十三等人也是和老二一贯不和睦的,见此情形倒犯了嘀咕,尤其老八,当了亲王看把他能耐的!

可他到底犯了众怒,沉思良久,慨然叹道:“既然兄弟们都这么说,我少不得再担待一回了……”说罢掉头便去了。兄弟们见到机会,谁肯把表现兄弟情意的偌大人情让给大哥?互相递个眼色便都跟了上来。倒是首先倡议的四爷悄悄拉住了老十三没有动……

这头,李光地怔了片刻,没有立即返回殿中,转身冲胤禔走来,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胤禔见他脸板得铁青,从没见这个大臣这样威严的,倒一时被住了,半晌才道:“我……是回来缴旨。弟弟们嘛……大约方才见传太医,心里惦起皇父,进来请安的……”

“这也太不成话。”李光地心里雪亮,皇子们各有各的算盘,因冷冰冰说道:“别说是皇家,就是山野村民小户人家里,哪有接二连三半夜折腾老爷子的理?”

胤禟见老大被问得直蹬眼,心里暗笑,凑上一步说道:“我们也没敢说要惊动皇父。只听说皇父欠安,焦躁得跪不住——皇父如今到底怎么样?就是隔门缝儿叫我们瞧一眼……心里也好过点……”不知哪句话感动了他自己,胤禟的声气竟带了哽咽,说着便拭泪。

李光地又恨又笑,略一思忖,说道:“这会子皇上刚迷糊了,皇上一夜没睡了。你们略站站儿,我进去瞧瞧。”说罢也不理众人,独自入内。

谁知这一进去就是一个多时辰,众阿哥进退不能。

胤禩一回头,好嘛,混账四哥鼓动起来,却和老十三两个在火堆边一动不动那。可他面对这些一起过来的兄弟们,也不好离开。就憋气!

你看我,我看你,那火堆的光芒再暖和再诱惑,也都不舍得要到手的表现机会,生怕谁抢了先,干脆都留着回廊里。

回廊里不比天井,好歹那边还生着几堆火,实在累了,借故儿入厕还能搓手跺脚暖和暖和;这里虽不露天,穿堂风跟刺刀子似的,裹着雪片子袭进来,冻得发木的脸被打得生疼入骨。

在等待中,这个不安的夜终于过去了,大雪茫茫,早已把整个山庄盖得严严实实,一片银装素裹琉璃世界。

小太监们挨次吹灭了廊下吊着的宫灯,众人方有了点活气,胤俄头一个忍不住跺脚取暖,口中不住含糊地小声骂娘,再大的野心也熬不住了,再一看四哥和十三弟的惬意,知道自己又冲动了,发热的脑袋缓了下来,他也不讲面子,一溜儿跑回来火堆边,对着火堆跺着脚哈着气。胤禟一看,也跟着。其余皇子们见他们开了头,也都跑回来,动手动脚地活动着。

康熙浅浅一觉醒了,睁开眼,看着发白的窗户,神情多少带着点迷茫,因见几个大臣兀自侧身坐在身旁打盹儿,便道:“外头已经大亮,是朕睡过头了?”

马齐一下子醒过来,忙替康熙掖掖被子,赔笑道:“天还早呢!只是雪下得越发大,映得窗户亮……皇上,您再睡一会儿,格斯泰丑时已经到了,……陈廷敬已经带着人出发回京了。”

康熙听说雪下越发大了,起身便披大氅,一边蹬着靴子,说道:“朕要起来看看,好几年没下这么大的雪了——怎么有火光在天井?太监们越发没有王法了,冷就进来,成什么样子。”

“是几个阿哥爷——”李光地无可奈何地咽了一口唾液,“他们听说主子欠安,要进来瞧,奴才挡了驾,还训斥了爷们……”

“你训得好!”康熙平生最爱踏雪赏景,听见这事,立时兴致扫尽,一屁股坐了回去,冷笑道:“这群孽障诚心要气死朕!你是他们的老师,该训斥就训斥。”说着气得呼呼直喘。李光地笑道:“主子,奴才不敢奉诏。就是教训阿哥,也是拿着太子太傅的身份管教的……”康熙没再理会李光地的话,漱口起身踱了两步,说道:“叫胤禔进来!”

胤禔大踏步跨进殿内,一股暖流立时融遍全身,说不出的舒坦,他动作优雅地给康熙打千儿行了礼,躬身笑道:“汗阿玛歇得香么?”

康熙用热毛巾擦着脸,冷笑道:“朕倒是想睡得香一点。你们都点火了,朕还能睡吗?你夜里给胤礽传旨,他都说了些什么?”

胤禔忙道:“胤礽没说什么,儿子怕他不习惯,安排了两个太监侍候着。”说着又把四弟的问话,胤礽的话复述了,末了又道:“儿子恼怒胤礽,但四弟说得对,儿子当给他回禀一回。汗阿玛,外头弟弟们在等着请安。这大雪的天儿,都跪了一夜,请免跪了吧。”

“哦。”康熙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心里琢磨着朕就说你没有这样的气度,果然是老四!遂说道:“你回得是,胤礽这话很重要。朕也很疑惑,胤礽一贯胆子小,未必就敢打朕的主意。”

胤禔迟疑了一下,仿佛在斟酌字句,许久才款款说道:“皇父说的极是!儿子反复掂量,也觉得太蹊跷。二弟不是个胆大人。京师传言太子失宠,已经几年了。虽是小人造谣,但兄弟们难免就起意儿,构陷太子的事,也许是有的。”

康熙点头叹道:“这话说得有理,何尝不是如此?不过朕从没有起心废太子,是他无道自食其果,你得体谅朕心。”

胤禔受到鼓励,上前一步凑近康熙,小声道:“汗阿玛,儿子是长子,当为汗阿玛分忧。像老三、老九、老十、老十四他们,存什么样的心,也就难说。”顿了顿,思及老八刚刚顶撞自己的事情,老八日常的精明这几天反常的表现,迟疑了一下,说道:“老八也是。汗阿玛,儿子只能担保四弟,四弟的为人你知道。”

康熙似乎吃了一惊,深深地看了老大一眼,笑道:“朕自然信你的话。就你四弟的惫懒样子,朕想起来就头疼啊。”和众位大臣苦笑道:“朕的老四,真真是,就差吃饭也嫌弃累了。”

大臣们正震惊于胤禔说话百无禁忌,居然还摆了明面上一伙的八贝勒一道!再细琢磨胤禔将其他兄弟们请安的原因都抹去了,不禁怦然心动。尤其马齐看着胤禔的目光好似不认识他一样。只是众人听到康熙说话,立即赔着笑儿。

胤禔也得意地笑,他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独自揽着功劳,他也不是故意的。他的眼里,这些只会跟在后头捡功劳的弟弟们,不值得一提。

康熙再深深地看一眼老大,心里那复杂滋味儿别提了。默然不语半响,站起身来,悠悠地踱了两步,突然说道,“李光地,传旨叫皇阿哥都进来。”

胤禔自觉这番陈情说得得意,正想着如何措辞,一举粉碎这群虎视眈眈盯着太子位置的弟弟们的梦想,听见康熙好端端地叫弟弟们都进来,不禁一愣,傻怔在当地,眼看着李光地出去,眼看着胤祉、胤祐、胤禩等人鱼贯而入,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叫你们进来,有几件事问问。”康熙瞄着老四和老十三脸上的黑灰,“刚才在雪地里,谁要太子进来的?”

诸位皇子乍进来暖和地方,冻了一夜的身体很是不适应,身体酥麻头都晕晕的,听了老父亲的话,以为要生气,心头如撞小鹿,突突直跳,慌乱地低头,却都不言声,连胤誐这一号大炮也只是搓目揉鼻,一声不吱。

胤祥猛地抬头就是一声:“汗阿玛,是儿子。”

四爷正运功缓和身体上的僵硬,闻言忙躬身道:“汗阿玛,不是十三弟,是儿子。”

康熙正要说话,听到儿子们一起急切担忧地喊:“四哥!”紧跟着都对自己求情道:“汗阿玛,是四哥不假,但四哥做得对。”尤其胤禩那急得比老十三还急:“汗阿玛,二哥有错,但一是一,二是二。有话说明白才好。二哥害怕,不敢,四哥就推了他一把。”

说到这里,突然多了一个心眼,又道:“汗阿玛,二哥不管怎么样也是二哥。刚我们请见汗阿玛,也是想和汗阿玛说说,给二哥一个说话的机会,二哥有话,我们都该给奏上。”

胤俄紧跟着告状:“就是,汗阿玛。刚大哥还不要帮忙二哥奏上。”

顿时,几个弟弟都看向他,胤禔顿时着急,觉得八弟做了亲王,果然开始撅蹄子了,大喝一声:“汗阿玛没有问你们话,你们都闭嘴!”

“为什么闭嘴?是不是刚大哥没说我们请安的原因?”胤禟嚷嚷着。

“就你们跟在四弟身后争抢的模样,需要我提吗?”胤禔怒声道。胤禩脸上一僵,胤禔狠狠地瞪着他。其他兄弟都愤怒地瞧着他,胤禵虎目瞪圆就要说话。

“够了。”康熙瞟一眼老大和老八一起黑沉沉的脸,缓缓坐下来:“老六和老十一那?”

四爷一撩袍子跪下来,紧跟着胤禟胤祥胤禵也跪下来,四爷恭敬道:“汗阿玛,两个弟弟身体受不住,儿子要他们都去暖阁休息了。”

“……哦~~”康熙心里一紧一松,知道自己盛怒之下忘记了老六和老十一的身体情况。

瞧着所有儿子都跪了下来,沉默着良久,突然道:“胤禛胤祥,你们出去继续跪着。刚请安的,都留下来说话。”

四爷眸光一闪,似乎是挣扎犹豫,良久,凝视康熙的老龙眼,父子无声地对峙,一直到胤祥悄悄拉他的袖子。

“……儿子遵旨。”四爷听到自己如是说道,声音缥缈的好似从天边传来。

胤祥觉得果然不该贪图一时温暖的,更害怕四哥和老父亲闹起来,眼见四哥答应了,心里一松,却又失落这样重要谈话四哥和自己不能参加,脑袋耷拉下来:“儿子遵旨。”

其他兄弟们不由地幸灾乐祸:叫你们刚刚烤火!自以为聪明!

等这两个糟心的都退出去了,康熙含笑说道:“头一件要紧事,昨夜,有人用一枚印章,命凌普带着三千骑兵进了御苑。这件事须得弄清,是谁竟敢如此大胆?印章就在这里,李光地,拿给他们看,朕给太子的‘体元主人’印章,看看,是真是假。”

“嗻!”

李光地答应一声,小心地取过几上那枚印章,双手递给胤祉。这印章胤禔虽然已看了两遍,还是接过来,装作仔细辨认,心里想着如何对答。许久才转交给三弟,胤祉接过来一看,第一反应告诉他这是假的。

笔意之间显着刻意描摩的匠艺,这是他多年练字的心得,但这个不能做为证据,且这枚印章与康熙笔法格调十分千分万分的相似,足以以假乱真。他暗自摇摇头递给胤祐,接着胤禩、胤禟、胤俄……挨次传阅,却都抖着手不言声。

“怎么样?”康熙口气沉甸甸的,带着巨大的威压,说道,“朕一夜没睡,在万壑松风殿,你们也跪了一夜,说说看,从胤禔打头起,每个人都说。”

胤禔还在想着方才康熙古怪的神气,此时心里才亮堂起来:原来老父亲真要给胤礽定罪了!因头一个说道:“这枚印章儿子几次端详,从材质用料刻字的笔锋腕力行走圆熟看,很像汗阿玛那枚——”说到这里,突然又多了个心眼,又道,“不过汗阿玛的手迹传遍朝廷,极易为人揣摩伪造,民间能人居多,所以儿臣不敢断言。”

“大哥你错了。”胤祉摇头道:“材质用料,都是上好鸡血石,连血纹路都对上。但刻字方面,却只学得汗阿玛笔法笔意,没有学来笔神笔性。汗阿玛每每写完一个字,笔锋末端都要稳稳收住,他这里边没有一个字造得神似。”胤禩接口便道:“我看也是,只是形似,神气中没有汗阿玛的飘逸笔致。”

接着胤祐胤禵等人也都说不是康熙亲笔。康熙一边听一边想着,踌躇着说道:“那——这是假的?”

胤禔认定已摸透康熙心思,一哂,断然说道:“我看还是老二作的孽!即使假的,也可能是他故意造假。更何况,还可能是真的。”

“一枚印章能说明什么?”胤俄蓦地顶了回来。“我认为,谁想当太子,那必定是谁调的兵!”说罢红着眼盯着胤禔,胤禔没干这事,倒觉得胤俄这话颇有道理,于是便看胤祉,笑道:“老十说的有理。捏作伪字,事关重大,越少人知道越好,最好自己亲自动手,但也得有这个本事,你说呢老三?”

胤祉腾地红了脸,论起“临摹本事”,公认他是第一。但此刻回敬胤禔,连自己也不信,咽了口唾沫没言声。胤禔此刻也稍稍冷静下来,一边寻思刚又说错话有攀扯老三嫌疑,口中已转了风:“见过这枚印章的人不多,如果是假的,能临摹成这样,必定是万分熟悉。除了胤礽亲近的人,难以伪造。”这个话说得就显得公道了。

胤祉见四弟老十三都不在,咬着牙一横心道:“这枚印章,除了二哥,二哥身边的人,也就十三弟最熟悉。当年四哥几年不在宫里,几个哥哥有时候为了照顾十三弟,经常带着十三弟在乾清宫玩,十三弟那时候小,拿着印章四处盖章,还在唐伯虎的一副画儿上盖章,气得二哥罚站他,大哥因此和二哥打架!”

全殿的人都被这话说得打了个冷颤。其实,传阅这枚印章时,人人都闪过“胤祥”这两个字,只事关重大,不说他们和胤祥的感情,胤祥做这件事的可能性——一言出,不光是往死里得罪胤祥,也就连带得罪了活阎王胤禛,连胤禔胤祉都不敢轻易出口。

沉默中,胤祉又说话了:“但是,儿子不怀疑老十三。老十三什么样为人,儿子明白。儿子说出来,是因为别人都不说都在怀疑。儿子信任老十三!”

胤禵眉心一跳立即响应:“儿臣也是这么想。”

“我也认为,不是老十三……”

“老十三不顾着自己,也要顾着他四哥那。只是到底是谁那?”

“是不是二哥身边的人?”

“也有可能。二哥一闹脾气就踹人打人。可能这就是他身边的人偷的。”

所有对老二胤礽的怨气,都从这似犹豫似肯定的话里不咸不淡地倾吐了出来。胤祉垂着头,紧张地思索着,眼见所有兄弟都说“不妨去问问二哥,看他自己是怎么说。”好似给二哥定了死罪一般。

胤祉最后才道:“汗阿玛,可否请十三弟进来问一问,兹事体大,请慎重查问。十三弟会为了四哥乖巧,也可能为了四哥做了这件事。都知道四哥和二哥不和睦。”

胤禔一琢磨,也有道理,言道:“请汗阿玛裁夺,十三弟素日看不惯胤礽做派,不满太子欺压四弟已久,见太子位置不稳,听信小人谄言做出这事,也许是真的。我们都看着十三弟长大,他这个胆量是有的。”

胤禩大惊失色,万万想不到三哥这么狠毒,为了救太子居然拿十三弟顶罪,大喊一声:“汗阿玛,儿子不服。就凭大哥和三哥一人一句‘莫须有’,就定了十三弟的罪名儿吗?儿子还可以说是大哥偷的,三哥偷的!汗阿玛您明鉴!”说着,胤禩“砰砰”磕头,额头落在青色的地砖上,不一会儿染红一片!

胤俄听得傻了,反应过来,气得五官变形扭曲,红着眼睛嘶吼一声:“汗阿玛,您要定十三弟的罪,先关押儿子吧!反正我们都是合该杀千刀的,活着就是凑数的!”

胤禟胤禵等人都跟着大喊:“儿子也不服!”不光是和老十三的感情,就说四哥,四哥要是知道了,还不活活劈了他们!

唯有胤禔大喊:“都住口,都只是讨论!哪有这样定罪的!”

唯有胤祉红涨着一张脸,不做声。

“哦?”康熙腮上肌肉抽搐了两下,眼睛也红了。“朕明白了。这件事就议到此,一会儿再议。第二件事——胤礽的事情,该怎么处理?你们都说说。老大,你先说。”

胤禔正因为弟弟们的闹腾生气,闻言脱口而出:“汗阿玛,儿子知道您顾忌名声。此事不管这枚印章是真是假,胤礽都有责任。儿子是长子,当为汗阿玛分忧。由儿子代劳,请杀胤礽。”

仿佛一声炸雷,惊呆了所有的人,殿中几十双眼睛都盯向胤禔,仿佛在看突然从地下冒出的一个魔鬼!大臣们也张大了口,宛若被一道天雷劈傻了。众目睽睽下,胤禔僵跪在地,脸上五官错位,形同鬼魅,又好似天降的正义之神,真的冒着大不韪在孝顺老父亲。

“汗阿玛!”反应最快的是胤禩,猛地跪下,喊道:“汗阿玛,大哥是鬼迷了心,今晚上一夜没睡精神错乱了,您别和他计较。”

哪知道胤禔一言出来,自己也是震惊,反而因为他略略恢复了神智,伏地叩头颤声说道:“儿臣方才说的是心腹之言……儿臣甘冒斧钺……儿臣并无一己私念。”

“放屁!”康熙“砰”地击案而起,顿时勃然大怒,“像你这样的蠢猪,居然想做太子?你是什么东西,敢说这样无法无天的话?”

众人的心仿佛提得老高,又一下子跌落到无底的恐怖深渊里,此刻大殿里紧张得一个火星儿就能爆燃起来!

“容儿臣分辩……”胤禔语不成声,他不明白,自己哪里错了,一夜一天之间,从天上掉到地底下,人像秋风里的树叶,全身都在瑟瑟发抖。

猛然间,胤祉跪下来,大喊一声:“汗阿玛,儿子有话说。”

“什么事?”康熙见他正言厉色,便知又有了文章,因道:“这事与胤礽还有干连么?”

胤祉忙道:“打从康熙四十四年之后,大哥曾几次去找儿子借书,品类很杂,《易经诠注》也罢了,但有些书,像《推背图》各类珍版,都是久借不归。儿子也没在意,还是陈梦雷先生说‘大爷借这些五行星命书,当留意一二’,叫儿子小心点着。后来,儿子听说大哥又去宗人府借玉牒,儿子才有些惊觉:玉牒上头记载的都是皇家子弟生辰八字,他借这些东西做什么?后来毓庆宫总管太监贾应选告诉儿臣一件事……”

说到这里,满殿的人都惊得目瞪口呆,一阵阵寒意袭得人毛发直竖!胤禔已是面如土色,回头道:“老三,你……你血口喷人!”

“放肆,住口!”康熙断喝一声,“胤祉,你接着讲!”

“是。”胤祉一副小心翼翼的神气,顿着又道:“贾应选悄悄告诉我:“您得劝劝大爷,没事别老往毓庆宫里串,出了事儿奴才当不起……’儿臣当时还训他离间我们兄弟。贾应选逼得没法,才说,他瞧见大哥在二哥书房藏东西。汗阿玛……”

“这真反了!”康熙“啪”地一拍桌子,“既有这种事,何以至今才说?你的书读到狗肚子里了?”

胤祉吓得连连叩头如捣蒜,咽声儿道:“汗阿玛,胤禔是长兄,儿子毫无凭据,焉敢以区区太监的话亵渎圣听?这是何等样事!儿子也不敢怀疑乱猜。儿子在雪地里跪着苦思半夜,总觉得这事情若真是二哥做的,太不符合常理。可儿子又怕冤枉了大哥,又可怜二哥……天使胤禔作法自毙,险心暴露于皇父之前,儿臣若再缄默,即是不忠不孝不臣不悌之徒,皇父……请默察臣心……”

胤禩等人在旁听了,不由佩服地看了一眼胤祉!刁状告得五毒入心,却丝毫不着痕迹——这才是读过大书的人呢!

康熙已是气得脸如金纸,咬着牙道:“好!真是一群好儿子,好孝子!胤禔,胤祉说的可是有的?”

胤禔此时横下了一条心,重重一个响头,说道:“汗阿玛,儿子和胤礽不和睦,说儿子老去他书房这是多大的笑话?他是见儿子失爱于皇父,要落井下石!此人饱读史籍,深谙阴谋之术!即有魇魅太子的事,也必是胤祉所为!”

“汗阿玛,儿子有话说!”胤禩突然说话了。目中火花熠然一闪,叩头奏道:“大哥为人粗糙,但他不是做这样事情的人。他要打杀,就直接打杀,他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汗阿玛,三哥一定有误会,可叫来贾应选对峙。”

他这一开口,胤祐胤禟胤禵等人便纷纷响应,都说大哥不是这样的人,刚还要打杀太子那,哪有这样傻的,直接说打杀兄弟?胤俄大叫助威道:“陈梦雷是三哥的人,当然由着三哥说话。叫来贾应选对峙,一问便知!”

贾应选已经死了。但康熙此刻不关注这件事的真假。康熙万万没想到这些儿子间已经争斗成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死,已是气呆了,两手冰凉浑身发抖,只是怔着不言语。

大臣们很怕他发作起来,狠治这群阿哥,马齐看一眼八爷,思及刚刚大爷独占功劳咬一口八爷的事情,凑到康熙身边轻声说道:“皇上,家丑不可外扬。其他皇子们都年幼。”

康熙身上一颤,冷静了下来:若一体追究,皇子们都卷进去,立时就轰动天下,变成开国以来第一丑闻,很难善后。

思量半晌,冷笑一声道:“朕原想你们即便不成材,不至于到这地步儿的。如今看起来,朕还活着那,你们已经盘算着哭朕的丧了!胤禔,朕且不问你魇镇作为,只你今日要害胤礽,已是死罪难赦!”

胤禔面如死灰。胤禩眼见这辈子情势与上辈子大不同了,十三弟还是被连累,大哥还是要被圈禁了,前世今生两辈子的怨气积压,要他情难自制,一脸的泪水,跪着上前两步,抱着康熙大腿使劲地摇晃,嘶哑地哭喊:“汗阿玛,大哥是无心的,汗阿玛!”胤禩哭着,他不知道,事情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一夜之间,所有的布置都乱了套,就变成了这样。“汗阿玛!求求您,求求您。”胤禩哭得天昏地暗,神志不清。

“滚开!”康熙暴怒地咆哮一声,顺势一脚,踢得身边小太监翻倒在一边,又叫道:“傅尔丹隆科多!”

“奴才在!”

“把胤禔这畜生架出去!”康熙怒喝一声:“□□到胤礽隔壁配殿!”

“嗻!”

“李光地!”

“奴才在!”

“你去叫胤禛进来!”康熙脸色又青又白,“去传问胤祥印章之事,着他据实回奏!”

“嗻!”

“传问之后,立即锁拿,与胤禔同监一处!都出去!”

人都出去,只剩了天家父子,康熙的神气渐渐松弛下来,两眼向前望着,似乎要穿透前面的墙壁,不知是泪光还是火光,晶莹地闪着,显得疲倦和悲凄。

安静中,胤祥愤怒的呼喊声响起:“汗阿玛,大哥冤枉,二哥冤枉,汗阿玛,儿子不服。汗阿玛,儿子冤枉,儿子什么罪都扛着,你不要牵连四哥!”

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弱,渐渐听不见了。

兄弟们都哭得一脸泪,到底是老十三,这个时候给谁都喊冤。更是对四哥一片真心。

大殿里静的落针可闻,每个人的哭泣声吸鼻子声都清晰无比。许久许久,康熙方叹息一声,口气变得异常柔和:“你们跪了一夜,起来说话罢……。”

儿子们艰难地爬起身来,一个个觉得膝盖骨僵硬生疼,慢慢凑近了康熙。接着帘声一响,四爷也进来了,他的脸色又青又灰,不光没有往日的惫懒温和,立体深邃的消瘦五官冷峻得很,越发显得冰冷无情阎王爷似得,唇角紧抿,眼角低垂,宛若庙里的玉雕佛爷。

他也没看刚刚起身的兄弟们,仿佛还没有从剧烈的震惊中清醒过来,一个头叩下去,恭恭敬敬地说了句:“儿臣给汗阿玛请安……李光地刚去……”

“胤祥的事先不说。”康熙喝了一口热茶!“你且起来——朕有句话想问你们,当年大清入关时,我朝兵力是多少,敌对兵力是多少,你们谁能对上来?”

儿子们面面相觑,谁也猜不透老父亲是什么意思。胤禵见哥哥们都不言声,便赔笑道:

“儿子习掌练兵,略知道些。我朝入关,八旗人十二万七千人,加上吴三桂降兵,四万一千人,共是十六万八千人。李自成约兵马一百一十万,南明和各地方兵不曾详加统计,总数约在三百万上下。”

“十七万对三百万。”康熙点了点头。“说说看,为什么十七万赢了!”胤祉此刻是最年长的皇子,因见康熙注目自己,便道:“我朝为明雪仇,应天顺民。”

“李自成抢了吴三桂的家和小妾,惹翻了吴三桂!”

“前朝失去民心,老百姓吃喝不上闹灾荒了,还要加赋税,逼反边境驻军。”

“官儿和军队搜刮商人银子,逼反边境商人。”

“……”

康熙越听越是摇头,听他们七嘴八舌的,更是皱眉。

“我朝深仁厚德,以武备称雄关外,士卒用命,百战不殆,所以数年之内略定中原。”胤禩用袖子擦一把眼泪,见康熙不言声,猛然想起上辈子四哥曾经说过的话,略琢磨接着道:“三百万兵马,却是群龙无首,各怀异志。我们击败李自成,别人反而高兴,我们收编李自成的兵,他们反而大肆庆贺逛花楼争名妓。史可法守扬州,势如累卵,黄湘的兵近在咫尺,却作壁上观。”

康熙猛不丁听到老八的话,良久,叹道:“老八说得对,李自成败在自己手里,明朝败在政令不行于下,也是自己打败自己!”说着,口气一转,变得沉重又有点嘶哑:“朕拒绝用前朝养废皇子的法子,朕培养你们每一个,你们却连这点子道理都不知道?今日你在我枕头下塞点什么,他后日就暗自调兵——你们这叫干什么?你们是自杀,自杀!懂吗?”

皇子们被他凶光四射的目光镇得一颤,都又跪了下去。

“为了天下归心,朕费了多少工夫?”康熙阴沉沉地说道,“三藩乱起,十一省狼烟冲天,整整八年朕日夜不安。黄宗羲顾炎武写了多少辱骂本朝的诗文,朕硬着头皮尊重着,一指头也不敢碰他们;开博学鸿儒科是亘古没有的盛典,办学更是前所未有,可至今还有骂大清鞑子……朕都咽气忍了,还不是为了这江山,还不是为了你们这群不成器的东西!”说着,眼泪已走珠般滚落下来,他两手手掌向上空张着,抖动着,下气泣声说着,几乎近于哀恳:

“可你们……还要闹,盘算着你吃了我,我吃了你!你们到底要闹到什么份儿上?闹到树倒猢狲散?闹到割据朝堂,闹到……天下四分五裂?……”说着康熙已是面白气弱,几年来郁结的气、悲、苦、恨一齐涌上心头,竟忍不住放声大哭:“老天老天……儿子少了,怕宗嗣难接,儿子多了,又是自相残杀……你可叫朕怎么好……”

儿子们见老爷子放了声,也自伤感,顿时也嚎啕起来,整个大殿哭声悲切。李光地正在殿外急得团团转,乍听后边哭声大作,惊得一溜小跑进来,跪下便问:“主子……您这是……?”

“没什么。”康熙试泪起来,收了悲色,唏嘘一声,已是渐渐如常。“我们父子说说心里话,已经好了。你该办什么事还办去……等这场雪化了,就回北京去……”

皇子们释放出来,立刻分群四散。却是瞧着刚刚他们一起跪着的天井,烤火的碳火灰烬余光,默默地回来一大半,慢慢的,连胤祉也回来了,都回来了。

四爷始终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胤俄瞧着四哥冷的千年积雪的脸色,吓得心肝一颤,“扑通”跪着:“汗阿玛,你说不要兄弟残杀,你因为三哥一句话,锁了十三弟,儿子们怎么面对十三弟?怎么面对四哥?汗阿玛,十三弟真是无辜的。”

胤禟跟着扑通跪下:“汗阿玛,十三弟真是无辜的。十三弟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您因为大哥和三哥一句猜测的话,锁拿了十三弟,儿子们情何以堪?儿子们真就是凑数的吗?”

胤祐一贯是沉默寡言的,此刻跪在老父亲的面前,直视老父亲暴怒的面容,淡淡地道:“汗阿玛,儿子也想问,是不是只有二哥三哥才是你的儿子?儿子天生脚疾,但其他兄弟们那?”

“汗阿玛,您要关押,将儿子也关押了吧。汗阿玛,您不用关押,儿子现在就去陪着大哥和十三弟。”胤禩额头上还是红红的一片,他也不敢去看四哥,人跪着轻轻地给康熙磕头,一起身,就离开了:宁可被老父亲关押,也比面对四哥的怒火来的好。

其他皇子们一看,看看老父亲,看看四哥,都起身跟着八哥走了,四哥太可怕了。十三弟太无辜了!

胤祉偷瞄四弟一眼,眼圈一红,泪水扑簌簌地下来,知道自己没有脸面面对四弟,陪着十三弟去关押,多少能赎罪一点点。

于是他也磕头,离开了。

康熙一言未发,转眼间,人又走完了。

康熙瞧着他们一个个跟讨债似的,回来又走,看一眼老四,冷哼一声,看向李光地。

四爷也看向李光地,目光冷飕飕的跟外头大雪似的。李光地刚听了这伙儿皇子们对康熙偏心的怨愤之情,正恨不得是聋子。再面对这父子两个的冷眼,伸手一抹额头汗心想,你们哪一个我都得罪不起,随即苦哈哈地给康熙行礼:

“皇上,四爷点了十三爷穴道,十三爷不能说话,急得哭了,为了冲开穴道,还吐了血,昏了过去。”

又急急地补充一句:“大爷二爷十三爷的地方,都是暖炕,暖和着,被子火炉饭菜酒水等等,都送去了。太医刘声芳和叶桂都去看十三爷了,穴道解开了,但需要休养一段时间,没有大碍。只是十三爷醒来后一直喊着大哥二哥冤枉,他不服……臣还没问。”

四爷眉心一皱,那模样看着更吓人了,真跟地狱阎王一样。

李光地吓得一屁股跪下来,哀求地看着康熙。康熙挥挥手:“你下去休息吧。”

“臣告退。”李光地麻利地行礼后退。

皇上和太子的夹板子难受,好歹能受着。四爷和康熙闹起来,这滋味儿真要老命了。一溜儿就跑了,快的跟年轻人一样。

听着这群兄弟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四爷孤零零站在老父亲面前,一动不动。

“汗阿玛,……你饿不饿?马上午时了,儿子陪你用一点儿饭菜。”良久,四爷终是心软。

康熙阴沉沉地冷笑一声:“朕不要你伺候,你还不赶紧去看你十三弟?”

“汗阿玛,两位太医在十三弟那里,儿子不担心。汗阿玛,您多少用一点儿,好好睡一觉。儿子刚进来之前,和梁九功说了准备膳食,梁九功进来,摆膳。”

门口探头的梁九功一听,胆怯地偷瞄康熙一眼。康熙气得一拍扶手椅子:“吃什么吃?朕气都气饱了。你不就是想给老十三求情?”

“十三弟没错,何来求情?”四爷直言,一瞪眼梁九功:“去吩咐摆膳。”吓得梁九功一下子跑没影儿,气得康熙呼哧呼哧直喘气。

四爷望着老父亲蜡黄的面色更皱眉:“汗阿玛,儿子来时还和胤祥商量,等自己生日,要弄一桌野味乐一乐,如今一夜之间,情势大变,太子被废也还是料中之事,接二连三连胤禔胤祥也锒铛囹圄……人生斯也,祸福吉凶竟如此不测!”

顿了顿,似乎是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儿子也不生气,儿子听到‘体元主人’印章,”连带册封八弟做亲王,“就猜到了。听到二哥进来一趟闹脾气,没有说最重要的辩白话,被大哥关押,就明白了。”

“哦~~”康熙听着,眉眼一抬,气到了极点,脸上反倒是并无怒色,端着茶杯轻抿一口,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你猜到了,朕要关押老十三?”

“猜到了——”声音一顿,凝神望着老父亲一夜之间好似老了十岁的面容,发辫里已经有了两根,三根,白发。

“汗阿玛,二哥再糊涂,他会纵容索额图犯上,但他自己,以后儿子不敢保证,但这次兵变,不是二哥。大哥只是嘴巴坏,他根本没有魇镇二哥,三哥的话漏洞百出。胤祥最是冤枉,您最是明白。”

一句句出来,四爷发现老父亲神情恍惚,似乎悲痛难忍,上前一步给老父亲揉按太阳穴,力道处处恰到好处,康熙的脑袋歪在呼吸渐渐平缓均匀。

“汗阿玛,儿子来之前,曾经对自己发誓,一定要照顾好十三弟。汗阿玛,十三弟的腿遗传了敏母妃,不能受冻,刚在外头跪着一个时辰他就疼的受不住了,儿子没办法要他躺着。汗阿玛,他脾气暴躁,您要是关押他,即使给他自由活动,他也会情绪郁结。”

康熙好似没有听见。

他似乎是做梦一般,轻轻地说了一句,低不可闻:“老四啊……”

心似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隐隐作痛,鼻中也酸楚。

其实四爷不知道天家父子、兄弟之间,可有什么解决办法,可以走到哪里去。他是不占长不占嫡不占人缘却要争位的儿子,老父亲是心系天下和后代传承的一代英主大帝。如十三弟所说,“都只记得君臣,忘记了父子兄弟本分”而已。可是眼下听着老父亲这样示弱的呼唤,心里顿觉酸楚难耐,对于邈远的未来,也有了一丝可以有画面的想象。

山风在耳边呼呼作响,零星初绽的连翘花儿明艳动人,婵娟如烟。康熙在做梦,好似老四小时候,自己执着他的手一步步往山顶走,走一步回头看一眼。

他的小胖手胖的五个肉窝窝,将他的每一根手指都放入手心,大手包着小手。自己微微疑惑,只看着他。他的话语天真而清亮,微笑道:“大手牵小手,汗阿玛,据说这样牵着手走路的父亲和儿子,是三生石上的缘分哦。”

仿佛纵身跃入海中,溅起庞大而跳跃的雪白水花,如同此刻欢悦而震荡的心绪。然后一睁眼见到海底珊瑚光华簇簇。如同置身在梦中,却明明伸手就可以触碰得到。

真的是恍如梦中啊!康熙心下蓦然一动,突发奇想地问道:“老四,这一天一夜,朕总觉得,做梦一样。你都猜到了?”

四爷低头给老父亲调整姿势,轻声笑道:“儿子猜到一点点。”康熙忽然觉得自己傻气。怎么这样傻呢,好像小时候和先皇躲猫猫,每次要先皇找到。

可他低头看着儿子脚上木屐里包裹了几层毛皮的靴子,带着厚厚的雪花,又觉得,自己躲藏的一步一个欢喜。

忽然想起当年儿子们小的时候,满心期待他们将来继承大清江山,开创盛世的未来,自己作为父亲的欣慰骄傲。老二和老四两个孩子,那样精致而尊贵。

可是,眼下他心中的欢喜与感动,是当时单纯的万分感激上苍也抵不过万一的。心里只觉得那样倾国之力锦衣玉食堆养出来的金尊玉贵,也不及着一双木屐踏雪而来的百炼成钢。

四爷陪着老父亲沉默,见到梁九功又在门头探头,温声道:“汗阿玛,饭菜送来了。”

康熙微微睁开眼,怔一怔:“弘晖和弘时都安顿好了?”

“安顿好了。但他们估计晚些就会找来。”

“两个皮孩子。”康熙笑一笑,看一眼趴着门框的梁九功:“传膳吧。”

“嗻!”

梁九功喜极而泣,大声回答。康熙一夜没睡,情绪大起大落,早膳也没用,这都马上午时了,身体真熬不住了。“皇上,今天膳房有都山水豆腐、万字扣肉、老三羊汤、羊汤烧饼、拨御面、坛焖肉,还有驴打滚和江米凉糕。”

梁九功兴冲冲地报菜名儿,示意四个膳房小太监进来摆膳,自己大步进来给康熙绞着毛巾,伺候康熙洗漱净手。

康熙嫌弃:“清淡一点儿。蘑菇青菜没有?”

“有有有。菱角、莲藕、蘑菇豆腐汤、老虎菜酱菜……都有。”梁九功笑逐颜开的,声音都激动的发颤。

四爷看着老父亲松弛下来的表情,略略放心,洗漱净手打开一个盖子,闻着饭菜香,这才觉得自己也饿的狠了,肚子也好似恢复了知觉,“咕噜咕噜”的。

康熙斜他一眼,坐下来:“娇气的你,就一个早上没吃饭。”

四爷:“……”

四爷大度地伺候老父亲用了晚膳,照顾他散步巡视山庄布防,等弘晖和弘时一起呼喊着“玛法!阿玛!”一阵风地跑来,后头跟着的一群太监小厮们都追不上,而康熙也从伤心的父亲变成了一个和蔼的玛法,才是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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