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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第 150 章三合一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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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今天晚上思绪纷乱,  叫了灵答应来伺候,却又没有心思叫走了,她屏退众人,  想把白天的事好生理出一个头绪。不想错过了困头,  再也睡不着觉。起更时,外头刮起西北风来呼啸着,  眼见大雪照亮天地,更是没有睡意,遂披衣起身,  站在窗边望着大雪出神。

梁九功进来道:“王剡大人和熊赐履大人去东宫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康熙点头一叹道:“他们两个也是尽心尽力了。可一个人若不能自立,靠着老人,终究能靠多久呢?”

梁九功一声不吭,  忙将妃嫔的签盘端了来。笑道:“皇上若不想睡觉,  要不要哪位贵主儿过来说说话?”康熙随意地翻了绿头牌,  上面写着陈贵人的名字,  自言自语地说道:“索性到玉琴轩和陈贵人对弈一局,换换思绪。”

“嗻!”梁九功忙答应一声,  “奴才这就备轿!”

“不用了。”康熙一摆手,披了一件玄狐斗篷出来,见音德、郭木布、隆科多三个人雄赳赳地站在楹柱旁,  便问道,  “鄂伦岱呢?”

隆科多忙打千儿回道:“张廷玉家里来信,  说父母亲都病重,心情不好,鄂伦岱又骂他父母,因此夜班不值了,  和几个侍卫喝酒呢!”康熙一愣,鄂伦岱和父母不合,互相当做仇人,父母都去世了还是记仇吗?

良久,说道:“张廷玉家里父母都病重?张英……”

心里伤感于子女和父母的关系,又难过于又要有一个老臣要去世了,康熙慢慢地走在大雪里,靴子落在雪上吱吱地响。一直到出来致爽斋,方道:“隆科多和郭木布随朕,音德和夸岱就留这里。”说罢便走。隆科多和郭木布忙赶紧跟上来。

“隆科多,”康熙一边走着,问道,“朕听说,你这几年办差上岗,挺好?”

“皇上,臣这是不是被逼的吗?”隆科多挺为难。倒也不是抱怨,也算是抱怨吧。

郭木布震惊于他说话的大胆,但考虑他的身份和性格,康熙无奈地斜他一眼,叹了一声,声音平和地问道:“怎么昨儿有人奏劾你,说你抢了你岳父家的侍女——你不要以为别人针对你,做官受弹劾是常事——说说看,有这事么?”

“有这事。”隆科多万万想不到,他都一个侍卫了,还有人做他的文章,“不过那女孩子不是侍妾,是岳父的小丫鬟名叫李四儿,岳父宠了几回,算不是侍妾。那女子在家里就是辣脾气的,为人妇后更是无禁忌,臣,就是喜欢听她说话爽气,臣想要来,岳父不给,……”

说至此,隆科多一脸愤恨,赤红着脸。“皇上,是哪个鳖孙弹劾臣?臣这点芝麻大的事情,也有人弹劾?看臣不把他们私底下爬灰养小叔子爬墙的事情都讲出来。”

康熙听了不禁生气,隆科多果然还是对女色没有克制的性子!不由叹道:“你是不是,还对朕指给你的福晋不满意啊!”隆科多嘿嘿笑道:“皇上,您在紫禁城,一生克己,哪里知道外头男女之间的事情那?那,男女,不就那么回事儿?福晋是福晋,臣分得清。”康熙不禁脚步一顿,无语地看着隆科多。

隆科多见康熙目不转睛地审视自己,以为说错了话,忙道:“主子爷,隆科多真不敢了,当年四爷教训臣哪样儿,臣还哪里敢?还有皇贵妃和福晋关系好着哪。岳父不给,臣就不要了!”

“没什么,你说的不错。男女之间啊,……记得福晋是福晋。”康熙按捺着心头荒凉,尽量使自己声音平和些。又向前走了一段路,远远见玉琴轩、涌翠岩几处地方灯火闪烁。康熙站住笑道:“前头妃嫔居处,你们过去不便,就在这儿守着吧。”

郭木布突然一把抓住康熙手臂,目光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青石宫道,紧张得连说话声都在颤抖:“皇上……您……您看!”康熙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时,并无异样,不禁笑道:“你是见鬼了么?倒吓得朕毛发直竖!你——”

话没说完便停住了,心里的吃惊比郭木布和隆科多更厉害!——道路上隐隐有新鲜的血液流淌!有人行刺!康熙迅速镇静下来,阴森森地吩咐:“发射信号,朕倒是要看看是谁胆大包天!”

“皇……皇上……皇上受惊……”冷不防一个声音响起,斜刺里窜出来一个人,竟然是新上任的领侍卫内大臣副职傅尔丹。君臣三个冷汗立刻沁了出来。

“怎么回事!”康熙从齿缝里迸出两个字来,“宫禁如此森严,竟有人闯进禁苑之中!”——龙目怒瞪傅尔丹,低声怒喝道,“你们当的好侍卫!都抓住了,还是有逃命的?”

傅尔丹第一天升官儿,就遇到这样的事情,那憋屈的别提了。

小跑上来,贴着康熙的耳朵:“皇上,一个小太监和宫女对食荒唐得很,被发现后自己抹了脖子。”康熙一眼看出来他在撒谎,抬脚就朝那边走去。

傅尔丹吓坏了,忙拉着:“皇上,皇上……”还不敢大声儿。那模样,要康熙越发怀疑。隆科多和郭木布都意识到,出来大问题了,正急得要命还不敢拦着的时候,康熙自己,停住了脚步————前头一片假山前模糊两条影子,居然有一男一女偎靠在一起!……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康熙方镇静下来,阴森森问道:“那个男的是谁?”

“奴……奴才眼拙……看不出来……”隆科多和郭木布已经知道是谁,一身的冷汗立刻沁了出来。

“好啊!”康熙怒火中烧因为他们的回答,转身打了傅尔丹一记耳光,低声怒喝道,“有人死了,说明其他人发现了。看看有没有活口,去捉来。他们做这种事,不会只有两个望风。”傅尔丹无端挨了康熙一掌,清醒了许多,暗自懊悔自己不该“先瞧见”,更不该没有及时避开。但事已至此,也只好走一步说一步,和郭木布打个手势,悄然摸了过去。

果然不出康熙所料,假山前侧方的还有一个太监一个宫女,一点没费事,被郭木布和傅尔丹猫着腰一掌一个,叠在一起一径抬到康熙面前。放下看时,软得一摊泥似的一动不动了。傅尔丹摸摸鼻息,皱着眉头说道:“皇上,奴才怕他们喊出声,劲使得大了点,他们死了!”“死了更好!”康熙狞笑一声,一声不吭走进假山,站在一颗树下静听那两个人声气儿,郭木布和隆科多、傅尔丹守住来是路口,防着有人来。

很快就弄清了,假山前一个是太子,一个是灵答应,正搂抱一处说得亲热。

“天快二更尽了,要人去找衣服,耽误这么久,”这是灵答应的声音,上下牙齿打架,恐惧得很。“太子殿下,我怕的很。您消停一下,你该回去了。有人死了,还都晕了,万一那凶手说出去可怎么好?”

“他敢!死了两个的,估计是看到谁的。那人没有全杀了打晕了三个,说明是一个善良的,拿住了把柄威胁孤不去查罢了,孤保证他一个字也不敢说出去。”太子的声音里有一抹阴狠。“等孤查出来是谁,一定要他永远开不了口。”

“他抱走了我们的衣服,是要留下证据?”灵答应声音里的恐惧少了,说话顺畅了。“那我就放心了。太子殿下您说,我伺候您好,还是你毓庆宫的侍妾格格们好?太子妃好不好?”

太子嬉笑着道:“你说太子妃?她除了宫里的事,啥事也不管,这上头是极淡的——要她伸展就伸展,要她脱就脱,有什么趣儿?”灵答应吃吃笑道:“冤家!下次我若有空,派人给你传信。你来之前先去探探皇上的动静儿……”接着就是搂抱亲嘴儿。

康熙的脸涨得猪肝似的,气得双手发颤。正要发作,却听太子笑着,说道:“放心,今天叫了你去,不是没有叫伺候?人老怕死,皇父要保养身体那。”

“话虽如此,谨慎些更安稳。”灵答应笑着推太子道,“走了风声不是玩的!我答应太子的事情,一定给办好了,就这两天,一定要太子抱得美人归。”太子搂着她不放低低说道:“你这么可心,孤怎么舍得放开你那,奥敦格日乐是烈性子,你可要注意了……”

康熙此刻早已气得浑身冰凉,正思量如何处置,听见“奥敦格日乐是烈性子”的话,不禁又是一惊。灵答应连声发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还不信我?我巴不得皇上早日逊位给你那?后路我都想好了,我先出家做尼姑,再进宫伺候你……”

太子无声叹息,松开了灵答应:“哪有那么好的事!你一个姐妹不是在老大府吗?你问问她就明白了。来承德前孤的侍卫就全换了,宫里的侍卫们以后三个月换一次岗。这里头文章多着呢!除了老四、老十三,你看看老大、老三、老八、老九,他们那个劲儿,昨天那一场围猎,各人动了多少心思,孤自己心里有数,……”

突然没了声息。一阵沉默之后,方听灵答应笑道:“他们有心思也是白搭——快回去吧,明儿不是说要议事,……”

“原来朕身边还有一个女诸葛!”良久,康熙望着夜色下的假山说道,“朕倒是要看看,你们怎么做李治和武则天!”说罢狂笑,回头喝道:“隆科多、郭木布,傅尔丹,随朕回去!”刚踅过这一片,前头一个小太监惊慌失措地跑着,正与康熙撞了满怀。康熙一个窝心脚,打得那太监满地乱滚,厉声喝道:“郭木布愣什么?杀了这货!”

“嗻……”郭木布略一迟疑,上前向那太监腰间猛踹一脚。那太监嘤地一声,顿时气绝伸腿,渺然归冥。

康熙脸色铁青,扶着两个侍卫肩头,脚踩棉花驾云似地轻飘飘、摇晃晃地回到烟波致爽斋。夸岱和音德等人见他兴致勃勃出去,这副模样回来,身边还跟着一个惊魂未定的傅尔丹,各自惊疑,又不敢问。

小太监们张罗康熙躺在榻上,梁九功以为康熙中了邪,在园中撞上了什么,一边叫人出去烧纸送邪,又取安神定魂丸和老辣烟鼻烟壶来,康熙已是渐次清醒过来,只命魏珠冲了一杯普洱茶吃了,方觉眩晕得好些。

“吓死奴才了!”魏珠拭汗道,“来承德前,奴才去过元灵宫。张天师说今年天狼星冲犯帝座,东行恐有不利——奴才还以为真叫他说着了呢!这会子好了,不相干了,主子爷已经回过来了!”

康熙默然良久,冷笑一声道:“小人张狂!朕命系于天,吉凶祸福岂是张明德之流能预料的?”

魏珠见康熙生怒,吓得忙叩头道:“奴才听李德全小子说的,李德全因祖母有病去元灵宫求符,顺耳听了一耳朵。因主子素来厌听算命的,奴才没敢奏知。方才因见主子气色不好,吓懵了头胡言乱语,奴才再不敢了!”说罢,只嘭嘭地碰头。

康熙粗重地喘息一声,身子仰在椅上闭目调息几个呼吸,“奥敦格日乐是烈性子……”那句话在脑袋不停地回响,帝王疑心,再加上儿时经历,康熙对于军权最是敏感。正要说话,听见殿门前一阵哗哗作响,接着便听阿灵阿大声吆喝:“鄂伦岱!你要死了!没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康熙便命郭木布,“你去瞧瞧,是怎么了,大呼小叫的,不能叫朕安生一刻儿?”

郭木布还没来得及动,鄂伦岱在外头笑道:“阿灵阿,你……你敢……来教……教训我……我么?别说是……在这里,就是在乾清……清宫,有尿照……照样……!”鄂伦岱醉醺醺的,正满口胡言。康熙从屋里踱出来,鄂伦岱惊得身子一晃,咧着嘴赫赫了半日,方颓然跪倒,说道:“奴才……嗝儿……——呃,醉了……”

“醉了?”康熙冷笑道,“阿灵阿,将他捆起来!”

“皇、皇上!”鄂伦岱涎着脸笑道,“阿灵阿原是奴才属下,哪里轮到他绑着奴才,钮钴禄家的公爷又怎么样……皇上,奴才是你——”

“放屁!”康熙暴怒地一跺脚,喝道,“阿灵阿捆结实些!拉他到后头马厩里,抽他四十鞭子醒醒酒!”阿灵阿和夸岱、音德等人见鄂伦岱瞪着通红的眼盯视康熙,生怕他再说出更难听的,呼地扑上去,反剪了胳膊捂嘴拖了下去。

康熙还待要说什么,忽然觉得心窝间一紧,冷汗浸了出来,脸色变得惨白,一个踉跄,几乎栽倒在地,吓得郭木布、魏珠、隆科多等人一拥而上扶住了康熙,搀进斋内。梁九功便一迭声地命人掌灯去叫太医。

“莫要,莫要折腾。”康熙的神智倒十分清醒,歪着半躺在榻上迎枕上,说道,“你们也不用慌,朕不过一时心悸,明儿还要议事那!把老四亲制的荔枝酒倒一杯来……”近年来康熙偶尔有头晕不适,每次都是吃一杯荔枝酒也就罢了。魏珠忙答应着去取了来,自尝了一口,给康熙倒上,慢慢吃了,果然一时脸上就有了血色。

似睡不睡地躺了一会儿,一睁眼,见阿灵阿、傅尔丹和隆科多、郭木布一前一后进来,便道:“梁九功,派管事太监去传马齐、陈廷敬、李光地,悄悄的。阿灵阿,朕点你为领侍卫内大臣,你快速去给山庄布防换防,不要惊动蒙古老王爷们,明白么?”待阿灵阿惊喜万分地出去,康熙屏退了众人,单留下傅尔丹、郭木布和隆科多在身侧侍候,只是闭目养神。

良久,康熙瞿然开目,说道:“你三个跪近榻前,听朕说……”

“嗻!”三个侍卫躬身一礼,解了腰刀,趋步跪到康熙面前。康熙目不转瞬地望着殿顶上的云龙藻井,半晌,不胜感慨地说道:“隆科多也是不必说的了。傅尔丹,两岁朕就封了他做公爵世子,一伙人儿王公孩子,都是朕是看着长大的,记得吗?”

傅尔丹连一肃:“记得。”

康熙轻轻一闭眼:“说吧,今晚上你是怎么发现的?”这句话问出来,他整个人的精神气都要没了,面色灰败。

傅尔丹忙伸手运功给皇上缓和身体,难为情地说道:“是我看见一个人影,身法很快,我今天刚升职,以为要立功了一激动,就,就,没有喊其他人,自己跟了上去,发现他杀了假山边上的一个宫女和一个太监,来不及救治,正要喊人抓他,……听,听到,假山里头的声音,就,就没敢上前,那人一刀一个杀了人就跑了,我犹豫那,皇上来了。”

良久,康熙一睁眼:“那个是男是女?”

“看身形,是男子。看身法,是蒙古那边的。”

康熙瞳孔一缩,咬牙问道:“还看到了什么?”

“看到地上躺着五个人,那个人只杀了两个,对其他人没有动手。那五个人都是晕倒的,我估计,之前被人打晕的。”傅尔丹脑袋快速运转:“可能有两拨人。也可能是一拨人,因为第一波打晕人的时候被看到了脸,第二波来补刀。行为蹊跷,奴才也不敢断定。”

“……嗯。”康熙思虑片刻,想起来老二之前的推断,大体明白,这可能是一伙人,之前一个只打晕,后来一个补刀,也只杀了两个。他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儿,偷了衣服,要偷情的拖延时间要自己抓了现场……老天有眼啊。可他又自嘲地苦笑,老天有眼,自己教子无方啊。

康熙极力缓和情绪,再开口,看向郭木布:“郭木布,朕记得你是康熙四十三年选进来的?”

郭木布忙叩头道:“是!”

康熙点头叹道,“也有四年了……你阿玛费扬古,不如董鄂家的费扬古名声大,但朕知道他是一条好汉!那年你阿玛去世,朕说恩赏后人,你阿玛说,你们都没有大才,一个姑娘做了四福晋护佑一家人,已经够了。可是你前头的上官格斯泰说,你为人忠厚细心,选你到朕身边来当侍卫……这些内情,你知道么?”

郭木布怔怔听着,眼中汪满泪水,哽着嗓子说道:“皇上,奴才知道……皇上您莫要多说话,您得好好歇息……”

康熙嗯了一声,转脸看着三个人道:“不说也罢。今晚的事只有你三个知道端底,你们怎么看?”

郭木布一愣,说道:“太子殿下大不对,应当向皇上请罪!”

傅尔丹却道:“皇上,这样的事情,普天之下,家家户户都有那。臣家里,阿玛的小妾也和臣抛媚眼儿。那陈廷敬家里也是,新纳的小妾和他儿子私通,我们一起喝酒的都知道了,他儿子喝醉亲口说的那,就瞒着陈廷敬一个。皇上您千万别生气。”

隆科多还在因为康熙罚了鄂伦岱高兴那,忙跟着:“皇上,太子这事做得是不地道。只据奴才来看,傅尔丹说的对,这种事大户人家小户人家都有,别的不说,臣上次跟去南巡,在曹寅家里还抓到了现场那。曹寅也只能忍了背地里处理了。皇上因此气得犯病,真不值得了。家丑不可外扬,皇上总是要保全天家体面。四爷天天说,太子是君,太子的体面就是天家体面,要维护着,就是杀了我,在外人跟前也说不出来,连傅尔丹和郭木布我都能作保的!”

“……”康熙苦笑道,“你倒是记得老四的话。难为你们了,很仁义也很通情理。你们两个多帮着点郭木布。郭木布虽好,是老实人,对宫里的事到底没有你熟。”说罢趿鞋下榻,踱了两步,说道:“今晚你们不能睡了,郭木布持朕的宝剑,星夜赶往喀喇沁左旗,命格斯泰带三万骑兵兼程至承德驻防。傅尔丹,你立即带人去封了涌翠岩,注意查出来偷衣服杀小太监的人——朕要好生谢谢他!隆科多,你拿着朕的腰牌,去通知慎刑司驻承德的人,连灵答应及所有宫人全部送回北京,一律发地牢严加看管——事机不密,朕就按军法处置你三人,明白?”

“嗻!”三个人听了都不自禁打了个寒噤。

郭木布和隆科多、傅尔丹离去不久,一个黑衣侍卫出现,和康熙互相耳语几句。外头小太监打着帘子进来禀报:“马齐、陈廷敬、李光地奉旨叩见皇上!”康熙一摆手,说道:“进来吧!”

此时已近子夜时分,三个人见烟波致爽斋满院灯火通明,太监们匆匆往来,都不知出了什么事。马齐便问:“夜半召见臣等,主子有什么大事?”

“大事没有。”康熙端坐在炕上,捧着茶杯说道,“魏珠你去催催,侍卫们调整的事要立刻办。将鄂伦岱发往京师,再殷化行善扑营授参将衔,隶殷化行统辖。”看向三个大臣:“你们也都知道知道。”

魏珠离开了。三个人都怔了:半夜三更把人叫来,就为这个?康熙目视马齐和陈廷敬、李光地款款又道:“领侍卫内大臣,暂时除了傅尔丹,再加上阿灵阿。”

因见三个人八目相对,愕然不知所云,康熙放缓了口气笑道:“鄂伦岱这奴才吃醉了酒,顶撞了朕,弄得今夜失眠,睡不着了,找你们来聊聊天!”

马齐因此松了一口气,笑道:“奴才还当有人谋逆行刺呢。”陈廷敬和李光地却转着眼珠子沉吟不语——他们太了解康熙了。

领侍卫内大臣这个位置很是重要。黑更半夜召见,巴巴儿地换了鄂伦岱,傅尔丹一夜之间连升两级,阿灵阿居然也兼职领侍卫内大臣。这本身就说明有大变在前!

他们两个人的手心都捏着汗,克制自己的情绪不漏出来,马齐却笑道:“皇上心绪不宁,请只歪着——”话没说完,李德全惊慌来报:“皇上,……皇上,……有一人马来了。”

紧跟着又有侍卫来报:“皇上,那领头的人自称凌普。”

惊乱中隆科多也跑了进来,大喊着:“皇上,东边官道上雪尘飞扬,一队骑兵足有三百余人狂奔,接着又是一队。皇上!”

康熙打了个冷颤,大喝一声:“慌什么!朕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隆科多等人速速去传旨,叫所有皇子去万壑松风殿,册封胤禔、胤祉、胤禛、胤禩为亲王。快去!”

隆科多去了,别人去给其他皇阿哥宣旨,他迫不及待地去了如意洲,心里头高兴,打着马屁股“驾驾”速度忒快!马蹄声一阵一阵响在空旷雪地里,正是破晓前最黑最冷之时,寒星寥落、霜叶萧森,一阵风裹来,附近松林发出微啸,夹着夜猫子凄厉的叫声,越发给人一种不祥之感。

听见康熙的笑声,沉醉在依依惜别中的太子和灵答应,如同晴天霹雷在头顶炸响,几乎吓得晕厥过去。两个人面如死灰,木然呆立。忽然又听到“啊”一声尖叫,一个宫女连滚带爬地上前抱住灵答应的大腿,瑟缩成一团,语不成声地报说:“主子……梅花她……她不知被谁……捂死在那边!……尸体开始发硬了……”

“荷叶……不用怕。”灵答应身子一颤惊悟过来,勉强支撑着颤声道,“只怕是又被刚才那人杀了的……那几具尸体,找几个粗使太监拾掇一下……这事千万不要张扬!”荷叶听了,这才跌跌撞撞出去。但要太监们“不张扬”谈何容易!霎时间外头开锅粥般翻腾起来,一片大呼小叫,“路口的钱国忠也叫人捂死了!”太子又急又怕,只是干转圈子,喃喃说道:“这……这怎么办,这怎么办呢……”

灵答应的神气倒镇定下来,从腰上荷包里取出一个琉璃瓶儿放在手心,沉思不语。胤礽知道她要自杀,手足无措心乱如麻,只是低头叹息。灵答应倒出一粒殷红的药丸,放在手心里略一沉吟,又装了回去,平静地看了太子一眼,说道:“这些鹤顶红,自打我起来心思,我就预备下了。这种事,总是有风险的……想不到竟来得这么早……”

“答应!”

灵答应惨笑道:“可是太子殿下,是我勾引你,我一死,你就洗不干净了。”说着,已是满脸泪光,“我虽不懂外头的事,只好歹服侍了皇上两年,大约明白皇上的性子,要不是怕闹出来皇家没有颜面,早就……我只担心,我一死了之,你可怎么得了?”

这几句话说得太子浑身冷汗直冒,觉得她虽然不要脸地算计,也算是颇有胆识了,流泪冷笑道:“我也是看破了,才破罐子破摔的——我就不信汗阿玛真能废了我这个太子!我先吃一颗!”说罢就拧瓶塞儿。“听着!”灵答应一把夺过,说道:“这个时候苦肉计是不成的。趁着皇上还没下手,你赶紧去找你的心腹——多找几个有胆量的保你,预备着应付大变!”她咬牙笑着摔破了毒药瓶子,“你金尊玉贵之体,倒学我?……我左右是个死,太子殿下你要保重自己!”

太子惊讶地看了看灵答应。他和她,不过喜她容貌,悦她应承帮忙约会喀喇沁明珠奥敦格日乐。知道她会算计,却不料她如此有心计。

“你还不快走,愣什么?”灵答应突然怒道,“这里已经是是非之地!说不定这会子皇上已经派人来拿人了!你快走,不要忘记去如意洲找四爷!”

太子如梦初醒,梅玉香也嘱咐过他有事去找四弟!他拔脚便走,走了几步倏然回身,咬牙道:“你是聪明人,要挺着些儿,我尽力救你!”

他昏昏沉沉,梦游人似地出了禁苑,刚走不多远,果见一队火把,傅尔丹领人往禁苑而来。太子吓得一脚深一脚浅的,迎着满天大雪回去自己的东宫,浑身冷的直打哆嗦。吩咐赵国柱回去北京,再吩咐人去唤来熊赐履和王剡等人。

众人都懵住地看着他:什么事情?他张嘴要说,却低头一想,熊赐履和王剡这些人的性子,知道了这事情一定先骂自己。更何况这事又不可告人。若找自己兄弟,找胤禩不啻与虎谋皮。找老大,他素来与自己不睦;老三又从不出头露面。想来想去,只好安抚众人,自己一抬脚奔向如意洲,来寻他四弟。

太子顶风冒雪的一个人,还要注意躲着巡逻的侍卫们。虽然侍卫们大都换了,但幸好他知道侍卫们巡逻的大致规律,一路上倒也有惊无险。

可是如意洲太偏僻了,好不容易出来宫苑范围,先是一片茂密竹林,再是一条长长的堤坝,还有一条拱桥,靴子踩在大雪上咯吱咯吱的,风呼呼地吹着竹林萧萧作响,隐约还有狼嚎声传来,太子摔了几脚,摔的他浑身僵硬,疼痛和寒冷一度要他失去意识。他哭着,不停地喊着“皇额涅……皇额涅……”恍惚间竟然是自己在皇额涅的肚子里难产,皇父说“保大”,皇母拼尽全身力气生下自己的光景儿,丢魂失魄的,几次艰难地爬起来继续走着。

一个不注意脚下一滑,太子一骨碌滚到桥头,这一滚撞到了肺腑,猛地一口血吐了出来。他本是一天情绪郁结,自从听到老父亲那声笑声,担惊受怕的,一口血堵在胸口,这一吐出来,反而醒了醒神。

一抬眼,就看见桥上有一队人挑着灯笼前来,黄绢灯笼上“烟波致爽”四个人,一看就是老父亲的人。

他吓得慌忙用雪盖住那口血,顺着桥头躲到桥洞下,眼睁睁地听着靴子落在雪地里的一阵脚步声过去,远远地偷瞄一眼,正是隆科多的孔武身形。

皇父派人来抓自己的吗?

太子眼睛发直,直勾勾地看着隆科多领着人朝如意洲去,如意洲的仪门正门打开,几个门房小厮迎出来。

隆科多领着老父亲的人,他不敢进去,只能抱紧了自己在桥洞里继续躲着,这才发现自己浑身脏污不堪,胳膊腿腰上背上都是疼痛,知道摔倒摔的,两行泪流下面颊,心里伤痛惊惧悲愤难忍,却又不敢大声哭出来,嘴巴咬着袖子,呜咽地哭着。

满天的大雪扯着棉絮一般,风呼呼地吹着,竹林、堤坝、拱桥,殿宇房屋……都盖上厚厚的大雪,天地一片白茫茫。隐约的几声狼嚎,模糊的几声“皇额涅……”从桥洞了传出来,破碎在风雪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手腕上精致绝伦的腕表好似也被冻住了,走的越来越慢。

太子的哭声越来越微弱。

高三变带着几个小太监,一路上骑马找来如意洲,站在桥头遥遥地见到如意洲仪门口“烟波致爽”的黄绢灯笼,看情形不少人,惊慌之下也躲到了桥洞里,见到冻得一脸青紫牙齿打颤的太子,差点晕过去,忙一起抱着他给暖和身体。

太子这个时候已经没有知觉了,人好似在做梦,梦里有母亲温暖的羊水包裹自己,暖和的要他不想醒来。可是这热源越来越少,要他身体抱成团儿地缩着,不一会儿,脸上都起来红潮了。高三变一看情形不对,急得给太子掐人中,自己一脸的泪也没发觉。

其他五个小太监瞧金尊玉贵的太子这个模样,平日里再怎么愤怒于太子的责骂,此刻也因为太子狼狈的样子动容。更何况,刚跟着太子出门的人,包括贾应选,都被傅尔丹杀了,他们担惊受怕的就指望太子救命那。可他们自己都冻得发僵,哪里能救助太子?

一个小太监紧紧地抱着太子的半边身体,碰到太子的手,冰坨子一样,手背都是擦碰出来的血,血迹也结冰了,哭着提议:“贾总管,我们送太子爷去如意洲吧,这里太冷了。”

另外一个小太监哭道:“高管事,何聪儿说得对。可是皇上不光派了官兵,还派来李中堂等着那。太子赶紧回去想办法要紧。”

高三变着急万分,冻伤和被砍头或者被废……,不管如何,到底还是自己小命重要!一咬牙:“皇上宣皇子们都去万壑松风殿。太子殿下见到四爷也没有时间说话。扶着太子回去东宫!”

“啊?你们!”太子在床上一惊一怔,才回过神来,高三变给他掖着被角,他接过来一碗奶汤用了,身上堪堪有了一点热乎气。见灯影里李光地走近了,身边还陪着王剡和熊赐履两个人。待他们行过礼,太子失态地一笑,大声说道:“李中堂,你这个太子太保也要当到头了吧?”

王剡和熊赐履浑不知出了什么事,他们和李光地一处坐了小半个时辰等太子,谈的都是诗词,几次试探李光地来意,无奈这个深沉得百尺潭水似的南书房大臣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乍听太子这一句,两个人心里猛地一揪,顿时面白如纸!

正愣怔间,李光地微微笑着答道:“自然要保的。臣以前在无逸斋作为老师,说句大不敬的话,臣知道太子是聪明人,也要自保重才好。”说罢面容一肃,南面立定,款款说道:“奉旨,有问皇太子胤礽的话!”

“臣,胤礽……”胤礽慌乱地看了看老木雕白泥塑似的王剡和熊赐履,两个小太监给他穿衣服,扶着他下床,他两腿一软,抽了筋似的瘫伏在地下,他心里又是混沌一片,不知道该怎样对奏假山的事,也不知道王熊二人听了这件事会是怎样的情景。正张皇间,李光地问道:“皇上问你,九月二十六,你与托合齐、阿尔进泰、凌普等人会饮,是在什么地方?你们议了些什么?”

“回奏皇父!”胤礽叩头答道:“那次会饮,是因臣门人托合齐、阿尔进泰等人喜宴聚在一起。托合齐娶儿媳妇,说请主子赏脸,我就去了。并没有议什么事。”

这话假的两位老师都不信。李光地只是奉旨问话,并无驳斥权力,听胤礽奏了,略一点头又道:“皇上问你:你说没有说,‘自古以来,哪有四十年的皇太子!’请太子殿下据实奏陈。”

李光地虽然尽力说得语气平和,但这些刀子一样的问话,如何使人不惊心动魄?熊赐履兀自掌得住,王剡一个踉跄,几乎晕厥过去!

“回皇父……”胤礽面如土色,颤声答道,“儿臣的原话是:太子当了快四十年,毫无建树。自古以来,没有比我更窝囊的了——并回皇父,这是醉酒的话,虽无不臣之心,有失大体,儿臣认罪——请中堂代为转奏。”说罢连连叩头。

李光地看了一眼可怜巴巴的太子,心里叹息一声,又道:“还有更要紧的问话,太子不可回避,一定据实回奏——你今夜刚刚去了哪里?”

太子一下子抬起头来,愕然盯着李光地:自己刚刚从如意洲回来,李光地就知道了?可他不能说去找四弟求救反而被冻伤这样丢人的事情,为什么去找四弟更是能不说就不说。想着,答道:“因为睡不着,出去走了走,掉到雪窝子里昏了过去。”

“凌普率两千兵士擅自进驻行宫,你知道不知道?”

书房里立时变得荒庙一样死寂!连太子也没有想到!今晚除了假山事发,居然还有一出不知谁操纵的兵变!他被这骇人听闻的消息吓呆了,浑身麻木得了无知觉,半晌才道:“有……有这样的事?”

“有。”

“我不知!”

“但凌普随身带有太子关防的调兵大印!”

“大印?哪一个大印?”

“主子爷要你自己说!”

“李中堂!”太子完全被逼到绝路上,反倒把恐惧抛到九霄云外,他挺了挺身子,声音大得连自己也吓了一跳:“请代回皇父一句话:全属子虚乌有!我办差不力,行止有亏人子之道都是有的。大逆罪名,叛君奸邪,却万万不会做!”

话问完了,李光地舒了一口气,说道:“太子殿下请起,恕臣不恭敬,这是奉旨问话,身不由己。——臣也当竭尽绵薄在皇上跟前为太子辩白。”

“谁要你辩白!”胤礽突然暴怒地挥手说道:“我这会子就去烟波致爽斋,当面跟皇上讲清白!就是都认了,无非一个废太子罢了,没什么了不得的!”说罢掉头便走,熊赐履突然大叫一声:“李光地!你说明白些,是哪个小人在拨弄是非构陷储君?”

李光地处身这种情景,真是万般无奈,苦笑着叹息一声,说道:“你和王剡老师侍候东宫,朝夕不离左右,你不知道,我哪里能知道?太子殿下,你稍等一下,外头都是善扑营的兵,你走不出去。且皇上不在烟波致爽斋,去了万壑松风殿。”

说着便踱步出来,站在檐下,说道:“傅尔丹!”守在雪地里的护卫们忙传呼出去,不一时,便见傅尔丹大踏步过来,问道:“中堂,差使办完了么?”因见太子也站在门口,又进前一步,打千儿行礼道:“奴才给太子殿下请安!”李光地便道:“你留下,把印封了,所有文书奏章妥送万壑松风殿。至于这里的太监官员,不得随意出入就是了。”“是!”

“太子还是太子!”李光地皱着眉头沉吟道:“并没有处分旨意。你们除了遵旨办差,不可造次唐突,出了岔子,恐怕其罪难当!”说罢行礼,说道:“太子殿下,臣告退。”

太子看了看天,还在没完没了地飞絮扯绵,环顾四周,仿佛都是陌生人,眼见一队队兵士从侧门涌进来,布防把守这处除了皇帝,便是至高无上的机枢重地,真像又回到噩梦当中。他缓缓踏着雪,走了几步,突然仰天狂笑:“废太子原来是这个样儿?我也算不虚此生!哈哈哈哈……好哇,去当阶下囚……”

万壑松风殿乃是康熙接见官吏,批阅奏章,读书写字的地方。北接平原区和湖区,西北连山区。周围山峦之中,古松参天,林木茂盛,此刻大风裹着大雪,肆虐狂风拉着又尖又长裂帛一样凄厉的呼啸,雪尘团团裹着像是摇撼着这处巍峨宫殿,把它连根拔起,撕成碎片,抛向无边无际的荒野。

康熙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印章,盘坐在后殿烧得暖烘烘的大炕上,一杯又一杯喝着酽得苦涩的茶水,情绪显得亢奋,双目炯炯有神地望着殿内摇曳不定的烛光,不知在想什么。

挨身站着直郡王胤禔,戎装佩剑,一脸庄重肃穆之色,诚郡王胤祉却似忧心忡忡,一贯的斯文不再,点漆一样的倒八字眉颦着,不时瞟一眼对面脸色又灰又青,死人一样难看的马齐。

马齐官服里边套着康熙御赐的狐狸皮袍子,在这暖融融的房子里,兀自心噤得缩成一团,手心里全是冷汗。太子的事情他不知道,但凌普凭借印章带兵入苑,是他亲自处置,整整三千铁骑兵!

若不是出去办差的李德全和隆科多等人发现,谁能预料此刻自己是在囚笼里还是在逃亡的道上!他也不相信太子会有这大逆不道的心胆,但除了太子还有谁?大印是皇上当年送给太子的!但他为官这么多年,也已领教了康熙这群儿子们的手段心地,没有一个不是人中之精,谁又敢保不是其中有诈?

即使他跟着八贝勒胤禩,一心要拉下来太子,他也难免有此怀疑。正自一门心思胡思乱想,却听胤祉轻声说道:“汗阿玛……”

“哦?”

“车驾到承德已经三天!”胤祉娓娓说道:“儿子在旁瞧着,汗阿玛办宴会,视察山庄,又会猎,还要料理北京递来的奏章,几天没有好生休息,今夜更是至今没有合眼。您老人家有春秋的人了,好歹得保重龙体。就是睡不着,养养神儿也是好的……”说着,声音已是嘶哑哽咽。

胤禔却完全是另一门心思,这几年,他总觉得风头顺了自己,此刻更是兴奋不已:大事当前,祸福不测的危机关头,老父亲居然封自己为亲王,由自己全权管理照料皇子皇孙事宜,这意味着什么呢?若不是在这种场合,他真想来一嗓子狼嚎!

因见老三如此作派,心里暗笑,又生怕好话叫胤祉独自说完,接口便道:“汗阿玛,三弟说得极是!有儿子和三弟在,您只管歇着,您身子骨儿万安,就是儿子们的福分!”

康熙仿佛发泄心中愈积愈重的郁气,长长透了一口气,说道:“朕不是生气,也不是害怕。……”

康熙是伤心过度的应激反应。康熙就闹不明白:老二胤礽不是笨人,机辩才智,诗书学问都是顶尖儿,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那张天师说中了,中邪的人不是朕,反而是太子?想想这些年,朕在他身上操了多少心,耗了多少精神,和他作对的明珠,引着他走歪道的索额图,……无论是谁,朕都给他铺平了道路。他的老师都是朕选了又选,挑了又挑,从王剡、汤斌,到熊赐履,哪一个不是饱学硕儒,方正君子,这暴戾淫恣的秉性儿是哪里来的?”

康熙攒眉,头有点神经质地摇着,真是痛苦到了十二分,已是泣下如雨:“……他这么不成器,朕的基业怎能交付给他?可废了他,朕又怎么去见地下的皇后?”马齐自从随了康熙,从来没见过康熙如此伤心,听他说得凄惶,也不禁垂下泪来。

胤禔和胤祉对望一眼,火花一闪,都又避了开来,各自低头假作啜泣。众人正自陪哭,小太监李德全听见外头说话,忙出来看时,是李光地回来缴旨,便挑起帘子。

李光地趋步而入,有些慌乱地看了看屋内情形,问道:“主子爷,您……?”

“没有什么。”康熙接过一块绞干了的热毛巾擦了擦脸,问道:“他都说了些什么?”李光地这才放下心来,将在东宫传旨的情形说了,又道:“太子一定要见皇上,和奴才一道儿来的,安置在西暖阁里,其余阿哥爷都在正殿跪候。天儿太冷。依着奴才主意,皇上,您和皇子们都好生休息一晚,慢慢把事情弄明白才好。”

康熙沉着脸,听得极为专注。思索一时,冷笑一声说道:“是谁说那边冷要你来说话的?梁九功过去传旨,所有皇子不得在屋里避雪,全都到外头跪着!”李光地没想到自己反勾得康熙更加光火,扑通一声跪倒,说道:“使不得啊主子……”

“放心!”康熙冷硬地一笑,咬牙说道:“朕爱护他们,所以要他们醒一醒。梁九功去,传旨——叫胤礽也去,暖阁里没他的地方儿。”

康熙略为松弛了一点,胸口却是疼的受不住,便自和衣卧下。马齐和李光地亲自忙着点了息香,又撤掉宫灯,只留了两台蜡烛,恰好陈廷敬从外头进来,提议梁九功找一个擅长按摩的小太监来。

一切安置停当,在幽幽闪动的烛影里,小太监赵德顺轻轻给康熙从脚到胸缓缓揉摩,在无尽暗夜中,风雪呼啸声里,殿里格外的安谧恬静。康熙的思绪朦胧混沌,一会儿是赫舍里皇后对着他微笑,一会儿是钮祜禄皇后临终的愤怒,一会儿是太皇太后的叮嘱……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殿外传来了说话声,声音愈来愈大。李光地立时睁大了眼睛,细听时却是太子胤礽的声气:“你是什么东西,敢挡我的驾?你活够了么?”接着便听侍卫隆科多道:“太子殿下,主子刚刚才入睡,我责任在身,怎么敢放您进去?”

李光地一个惊怔,看了一眼瞠目结舌的马齐和陈廷敬,刚刚站起身来,便听“啪”的一记清脆的耳光,太子大声道:“王八蛋!你不过一个小小的侍卫,才攀上来,就敢跟着那起子小人作践孤么?”接着又是一阵寂然,听着像是侍卫郭木布在低声恳求:“太子殿下……请您体恤主子……主子一夜刚合眼……”

“叫他进来!”

康熙突然一翻身跳了起来,一把将按摩太监推到旁边,哆嗦着双腿趿了鞋几步走至殿门口!“呼”地掀起帘子,一团冷风挟着雪花立时袭了进来,吹得都打了个冷颤。

康熙却似全然不觉,厉声问道:“隆科多、郭木布,是什么人在这里搅闹,还叫朕活不活了?”

隆科多和太子一贯不和睦,这个时候自然要拦着太子见康熙。郭木布是乌拉那拉氏费扬古的儿子,四福晋的同母亲弟弟,因为为人忠厚老实,有一次被四爷关照去接待进京的格斯泰将军,格斯泰见他做事细心,推荐给康熙。康熙一贯爱重老臣,对老臣的后人更是关注。郭木布也自知笨拙,因为康熙的关照一直勤谨当差,康熙睡了就是睡了。两个人见康熙被惊动起来,隆科多气呼呼的一张脸。郭木布一阵慌乱,连忙跪了,说道:“是奴才不好……太子殿下要见主子……,奴才劝不走他……”

“呵呵?”康熙红着眼道,“是胤礽呀!是不是印章不管用了,来取朕的玉玺?”

“儿臣……”

“你进来!”康熙说罢,返身回来,向榻上一坐,哆嗦着手蹬上靴子,恶狠狠叫道:“进来!”

太子轻轻挑帘进来,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三位大臣,他的脸色苍白得令人不敢逼视。

“汗阿玛!”太子俯地叩头道:“儿子自知有罪,请汗阿玛处死儿臣,以正视听。”

康熙突然仰天大笑,声音又犀利又尖锐,说道:“你居然有罪?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看你有多孝顺?朕今晚吓得连烟波致爽斋也不敢回!现在来是要活活把朕送到左家庄化人场烧掉?你可真是孝顺!来要朕处死你,要朕在历史上落个杀子的名声,急等着夜猫子来哭丧那!”

久闻康熙伶牙利齿口如刀剑,愈是危机愈见厉害,三位大臣近二十年,今日一见真是半点不假!马齐听着,身上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如今情势,构陷已深。”太子连连叩头道:“儿臣辩无可辩,只求皇上慈悲,千罪万罪,罪在一身,网开一面,不事株连……”说罢伏地啜泣。

康熙一听便知,所谓“株连”,是指谁?他刚刚去找的老四和老十三?这是死到临头了,还在构陷老四老十三那!

蓦然冷笑一声:“至今你还说是‘构陷’!料想朕即不料理你,天也要料理你!朕告诉你,你的一举一动朕都看在眼里!你好生放心,格斯泰的大军马上就到,朕安全得很。你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想拉垫背的,朕只怕还不许呢!”他愈说愈激烈,狂躁不安地急步踱来踱去,脸色光润潮红。马齐见情形不对,忙上前请他安坐,却被康熙一把推开:“朕不想看见他——他有什么屁话,叫胤禔代奏!”

胤禔早已巡视回来,守在门口没敢进来,听到康熙这一声,忙几步进来,一脸假笑来拉太子。太子将生死置之度外,性子上来反倒不怕了,见胤禔一脸小人得意相,假惺惺还要给自己行礼,猛挺身“啪”地扇了胤禔一记耳光,又向康熙磕了个头,起身便走。

“慢!”

康熙突然叫住了太子:“你金尊玉贵之体,不必去跪雪地,移驾去西暖阁吧。等回北京,朕告祭了天地,自然要明发诏谕废黜你——朕不要你的命,你不用要朕杀你!”

胤礽气得浑身发抖,头也不回说道:“我这太子,我这一身一发都是阿玛给的,皇父要废,要怎样就怎样,何必告祭天地?”说罢拔脚一径去了。

“你们几个都跪下,听朕说。”康熙目光变得十分阴森可怖,“有几个事得立刻办。胤禔传旨给阿哥们,不奉旨,擅出万壑松风殿者格杀勿论。”

胤禔出去,康熙又转脸对李光地道:“你拟旨,三日之后我们回北京,沿途警戒由格斯泰办理,命康亲王和庄亲王预备接驾。马齐着人用快马探一下,格斯泰的兵到了哪里,他一到,陈廷敬就带这里的所有护卫先回北京,要佟国维配合你。”说罢,也不就座,站在几旁立等。

李光地素以行文敏捷办事迅速著称。康熙一边说,他已在打腹稿。此刻提笔一气而下,数百言谕旨顷刻即成。康熙略一过目,印了随身印玺,立刻交马齐带至文书房誊发。

一切事毕,天交四鼓。乍闻远处一声鸡鸣,康熙刚笑着说了句“天亮了……”忽然脸色煞白,身上一抖,说道:“唤老四……”身子一晃便沉重地倒在榻上,惊得众太监“唿”地围了上去。

“皇上,皇上!”几个大臣惊得面如死灰,一边大声呼喊,忙迭连声命人:“快,快传太医!去叫四爷!”

“皇上……”几位大臣一起呼唤,满脸泪痕,长跪在康熙榻前,哽咽道:“皇上,您千万要保重,这不是出差错的时候儿……”

“都放心。”康熙苦笑着说道,“梁九功去将荔枝酒给朕倒一杯……老四这酒啊,确有效果。前两年张英被他儿子气得半身不遂,朕赏赐了他一坛子,好歹能下床了。可惜啊,说好的,进京陪朕过六十大寿……”

侍在一边的张廷玉闻言,忍悲含泪,冲上前,亲自侍候康熙服药躺下。

果然片刻时间康熙脸色缓和。他双目炯炯仰卧着望着殿顶的藻井,似乎在回顾他自己壮丽的以往,又似乎在沉思着一生的情爱纠葛家庭风云,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自失地一笑:“老四那?”

马齐恭敬道:“皇上,四爷照顾皇上稳妥后,又回去跪着了。”

“嗯,胤祉那?”

马齐心一惊,今晚上诚郡王表现过于突出,皇上特意爱重,他不想说。

李光地道:“三爷看皇上睡了,出去和其他皇子们一起跪着。”

康熙脸上没有表情,对大臣们关切道:“都坐着吧,和朕说说话儿。朕记得当年,徐乾学、高士奇,都劝说朕。朕不当一回事,生怕太子不理政务,将来登基了从头开始学过于艰难。”

脸上多了一抹自嘲:“朕还曾笑话李世民,英雄一世,功业彪炳史册,却没处置好太子的事。朕自信,朕和太子一定父子情深,总不能叫太子这没娘孩子吃亏。索额图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朕虽然斥他愚妄胡言,其实心中倒常警觉着,越发地信重太子宠爱太子。哪知道,有些话,说不得听不得,越说越听越是中了……朕好似听到历史和后人一起笑话朕,自大无知啊……”

“如今,徐乾学去世了,高士奇病退回去老家了,索额图也死了,……”康熙的心里难受得紧,忠臣也好、奸臣也罢,陪伴了他一生。如今老的老,走的走,他恍然发现,他原来,已经是要过六十大寿的人了,不由地老泪纵横。

在座的人都因为康熙的话难受地哭着,李光地生怕皇上陷在悲伤里,忙欠身答道:“皇上,不要多想这些。太子的事臣等都是最早知道的,皇上真做到了仁至义尽,无愧于天下后世。但奴才也要替太子说一句。他有他的难处……奴才心里还是不信,太子会有这个胆量,……”

李光地心里想的,其实还不止这些,他虽然觉得太子行为没有一点样子,不再支持太子。但还是认为嫡子是嫡子,嫡子继位,大清方是遵从儒家规矩来。且他一向以为徐乾学和高士奇说得对。太子并非全然无能之辈。

大清不同于其他朝代,皇子们独立办差,人人一套班底,个个手中掌握权力,太子怎么能不被掣肘?但这一条事关满洲祖制,别说他一个臣子,就是康熙也未必敢冒八旗贵胄全体反对——册封一个太子都难了,至今还有老满洲军功集团喊着八旗选举那。

但就是这几句话,他也觉得是过于交心了,正忐忑间,康熙点头道:“你说的朕明白。但前明制度也不见得好,将儿子都养得蠢如豕鹿,当皇帝的游龙戏凤,一个宗室王爷生一百个儿女啃着国库……那样也是不成……”

君臣几人正谈心,梁九功蹑脚儿进来,轻声禀道:“太医院的刘声芳和叶桂来了。”康熙道:“朕不要诊脉,朕没有病。”李光地便忙起身,跟着梁九功到外头廊下,吩咐道:“要两位太医在东配殿候着,随时听宣。”说完看看天,雪是小了些,地下已积了四寸多深,想想阿哥们都在外头跪着,可怎么受?

他正思量怎么给这群千岁爷求情,却见胤禔为首,随后跟着胤祉、胤禩、胤禟等一群阿哥急步踏雪,沿着回廊一盏盏宫灯下迤逦而来,不禁怔住了。

皇子们是冲着大阿哥,要来寻事的。

胤禔发落了胤礽,至天井里传了旨,因见众人都垂头不语,胤祥还歪躺着精神萎靡,料是心中震惊,便抚慰道:“弟弟们不要惊慌,皇上已经说过,胤礽的事不株连——一切都有大哥维持。”

胤禟见他满面红光,一副春风得意的架势,低着头轻声笑道:“八哥、十弟,大哥今儿浑身骨头没四两重,瞧他那轻狂样儿!”

胤禔“大度”一笑,胤禟气得别转脸只装没看见。胤俄却是不怕的,就算他做了太子也不怕,歪着头一哂,起身打了一躬,嬉笑道:“大哥,弟弟不懂。什么‘不要惊慌’,又是怎样‘不株连’!你看我们垂头丧气,那是冻的!亏昨天围猎杀了几头猛兽有几张皮垫子,不然早他娘冻死了。”说着又呵手又跺脚。其他几个皇子早连天叫起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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