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春日复苏03 (第2/2页)
“是是,无所不能的普通监督。”
第二次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已经见怪不怪,倒是萩原研二看起来很紧张,递蜂蜜水的手抖得有点厉害,差点泼她一被子。她接过来却没有喝,嘴里好像还残留着长野的血腥气,有点恶心。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长野的回忆断断续续的,总是不完整。搞不好到死也想不清那一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明白这是身体对自我的保护机制,但是这样保护了她,就不能再保护别人。
萩原研二小心翼翼地试探,问她梦见了什么,她沉默了一下,很迟疑地说:“好像听见了很像小孩子的哭声,尖尖细细的,也像鬼叫。”
萩原研二没说话,他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小孩?什么小孩?总不能诸伏景光真的给她生了一个。更何况时间对不上,一岁零两个月的小孩两年前就是粒受精卵,怎么可能会哭。
立花泉自己也不确定,不过她不知道诸伏景光说过的疯话,更倾向于是当年在长野的危机时刻正好有小孩在身边,恐惧和精神紧绷之下这种哭声成为了记忆里的符号,这才会和噩梦一起回来……什么样的事故现场会出现小孩?
想不明白。
萩原研二犹豫再三,他没告诉立花泉关于诸伏景光的那个“孩子”,这事太荒谬,不应该由他来说,至少得是森中明青,不然绝对会被立花泉反唇相讥说你疯了。
而森中明青,他打算两头骗到什么时候——
下午时立花泉打算出门采办;萩原研二和森中明青打电话共享信息、或者说互相试探;佐久间咲也、碓冰真澄和皆木缀要去上课;茅崎至要去上班;所以推着立花泉出门的人轮到希特隆。
希特隆和立花泉接触算少的,但是他俩相性诡异地很合适,立花泉知道他是快继位的王储,对这种相性有点诧异,却并不讨厌。希特隆平时有点吵,总是做一些很搞笑很喜感的事情,好在有一张高鼻深目五官俊俏的脸顶着,而且他——
他知道什么事情该说,什么事情不该说。自从到天鹅绒町以来,因为残疾的双腿,立花泉总是能收到不少注目和闲话,对于她来说同情和唾骂并没有区别,所以很多好意也会让她不舒服,就像当初真澄那么浓烈干净的爱意都会让她有杀死对方的冲动。
但是希特隆不会,他好聪明,褒义的聪明。
立花泉有时候会刻意地去看他的眼睛,那真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偏紫的蓝,睫毛因为基因的缘故又长又密,还是浅金色,但好看之处却远不止这些。那双眼睛太深了、笑起来太婉转了、笑一次里面的情绪大概比除了面对立花泉外总不苟言笑的真澄一年份都多。
他大概是能猜到很多的,面对萩原研二感觉更明显。也许是萩原研二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让他起了防备心,那种不动声色的观察与收敛的气度很有意思,所以立花泉有时候对着杯子的倒影能看很久,直到希特隆一双晏晏的眼睛也在倒影里回望她。
出乎她的意料,希特隆对她没有敌意,一丁点都没有,甚至没有一点高傲的意思。虽然他平时根本看不出来是个王储,但不可磨灭的教育总能在他身上留下一些东西,比如说观察萩原研二时的眼神。
为什么对她没有?立花泉有点疑惑,她外放的攻击性比萩原研二强多了,两人相较起来后者才是更讨人喜欢的类型,甚至这幅皮囊的好看都是那种攻击性的好看,她有自知之明——是那种不讨人好感的、过犹不及的好看。
两个人一起走在街道上的时候希特隆叽叽喳喳讲了一路,他很伤心地质问立花泉为什么没有喝蜂蜜水,虽然泡蜂蜜水的人是萩原研二但找出蜂蜜的人可是他,为此他还被老化的柜门撞到了头。
立花泉用路边采的柳枝和太阳花、紫花地丁、常春藤编了一个花环,希特隆很自然地接过来戴在头上。
因为金发黑皮,所以就算穿普通的衣服他也有强烈的异域风情,戴上野花环之后更是不可思议。
立花泉晃了一下眼,问他:“希特隆君,是不是养过什么大型猫科动物?”
希特隆“嗯”了一声,然后问她:“监督为什么会怎么觉得?”
“第六感之类的吧。”立花泉敷衍他,总不好说因为人家看起来就很像美洲豹。
希特隆停下来,从上方和她对视,装出一种凶巴巴的氛围,但很快就噗嗤笑了一声破功,说起来希特隆看她的时候总是笑,又不说为什么。
也可能是因为她自己现在笑得太少了,性格太阴郁了,对比之下显得其他人都特别阳光。
立花泉眨了眨眼睛,希特隆离她有点过近,身上的香气随着他的呼吸扑过来,有点像宝格丽的蓝茶,杂糅东方香料和木质香,大概是希特隆平时熏衣服的东西留下的味道,很萨夫拉,也很王储。
那一刹那立花泉脑子里闪过一个词:养尊处优,但很快这个词又被她自己划掉了,因为希特隆养尊处优又不奇怪,他老和皆木缀说口音奇奇怪怪的漫才才奇怪。
……但这个味道,很好闻,立花泉散漫地想,希特隆脖子上挂着的绿色沙佛莱撞了一下她的脑袋,由此可见那颗宝石很大、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也很近。
希特隆还在笑,听到清脆的一声后更笑得岔气,忙不迭地伸手给她揉撞到的地方,立花泉也伸手——
她摸了一下希特隆颤动的、浅金色的睫毛。
两个人一下子都顿住了,立花泉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好像骨骼不受大脑控制,又好像一个yesterdayoncemore的习惯,不管怎么说——
立花泉迅速把手收回去想当做无事发生,但是被希特隆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她哽了一下,不知道该先说“对不起”还是“你干什么”,希特隆忽然打横把她从轮椅上抱起来,往小巷和岔路中狂奔。
紧张感让理智一下子回落,褪去氛围后立花泉立马意识到被人盯上那种如坐针毡的视线,有人在盯梢她或者盯梢希特隆——
谁?黑衣组织还是萨夫拉的烂账?
希特隆以前大概练过弓,手臂的肌肉和指节上特殊位置的茧很明显,而且很烫。立花泉艰难地从飘飞的衣料缝隙中搜查周围的信息,然后小声对希特隆说:“左边,往左,从集装箱跳过死胡同,记得跳的同时把集装箱踹翻。”
希特隆低头看了她一眼,他这个时候倒是不笑了,抿紧了嘴没有说话。立花泉脑袋里有成型的天鹅绒町建模,她在逃命方面也是个中翘楚,所以希特隆听着她的指令,就算一路抱着她也很轻易地甩开了盯梢的人。
这么轻易就甩开,看来不是黑衣组织,是萨夫拉的烂账。
又是一个有集装箱的阴暗小巷,希特隆把外套脱下来铺在集装箱表面,让立花泉坐在集装箱上,然后假模假样地蹲下低头拍裤腿的灰。
立花泉垂着眼睛从高一点的地方看他,忽然伸手按在希特隆的头顶,顺着他柔顺偏长的浅金色头发向下,直到他柔软的耳垂、跳动的血管——但她很快又放弃了那条单薄的血管,带茧的、存在感分明的手指力度轻佻地把希特隆的下巴挑起来。
有东西藏在立花泉的袖口,隔着布料顶住希特隆的脖颈,从大小和质感来看大约是一把柳叶刀。
立花泉看着那双她觉得很好看的眼睛,问眼睛的主人:“虽然我好像还是不要问比较好,但是希特隆——”
“我是不是离开满开剧团比较好。”希特隆抢白她,她心想终于看见了,王储的教育在骨子里根植的自尊,不由得一哂。
“不离开比较好,”她挑起希特隆的长发在手指上绕了几圈,“但是希特隆,把你的项链给我好吗?
“没有要收封口费的意思,只是看你一直都戴着这个项链,觉得大概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东西——我需要一个介质确定你的安全性,”她慢条斯理地说,“也需要给你找一点麻烦,比方说,在下一次遇见这种事,你想着要离开满开剧团的时候会想得先把项链要回来,离开要多一个步骤。
“别小看这个步骤,会很有用,毕竟大多数人离开的决心都是很脆弱的。”
缓慢的。
高鼻深目金发黑皮的年轻人在没有光的阴暗小巷里也好看得要命,他有野性的生命力又有优雅的骨,君王的皮肉此刻低垂匍匐——
希特隆眨了眨眼睛,抓着她的手腕,让原本在玩他头发的冰凉手指向下,触碰到因为体温煨贴而隐隐发烫的宝石。
立花泉五指收拢,细而脆弱的金链断裂,宝石被收拢在上位者手中。
然后他半跪下来,高挺鼻尖扫过枯瘦的腕骨,他低着头亲吻立花泉的手背,像中世纪骑士虔诚效忠的跪吻,又像隔着皮肉亲吻掌心中的宝石。
他说:“我会跟着监督走的。”
终于找到了,不惧怕我来路的归处。
立花泉什么都没说。
昏暗的小巷,被光挡住的角度,颤动的睫毛,她忽然想明白了为什么刚才会一时手欠。
在长野的时候,大约也是那么近的距离,她和诸伏景光、她揪着诸伏景光的眼睫毛问他叫什么名字。
昨日重现,所以才觉得熟稔。
血腥气堵在胸膛,立花泉攥着宝石拼命将苦果往下咽。
苦果的味道,好恶心。
今天的晚饭是皆木缀做的,承袭了亚特兰蒂斯的好习惯,满开剧团只要做饭的人就不用洗碗,拖地的人就不用扔垃圾。所以立花泉晚饭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写这个月满开剧团的财务报表,萩原研二靠在她的轮椅旁边——洗碗的是咲也,扔垃圾的是茅崎至。
她不爱做家务,做饭也就那样,好在亚特兰蒂斯没有女孩子一定要“贤妻良母”的狗屁规矩,事实上森中明青要是知道谁逼着立花泉拖地洗碗他能抄上ak就给人来一梭子。
红子也一样,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要不然当初生死关头学会做饭的怎么也不该是萩原研二。
晚上排练的时候鹿岛雄三又来了,这回他捏着鼻子认认真真给每个人单独指导,连希特隆都被按着头走位念词,末了雄三叹了口气:“还不错,短时间内能做到这样确实还不错,但是戏剧缺少**部分——试试加入点打戏吧。”
立花泉就在旁边看着,萩原研二也在,手上又端着一咖啡杯可乐——说起来睡舞台真有效果,敞开心扉后这群少年人就像天灵盖打通了一样。
打戏,打戏。鹿岛雄三很明显地看了她一样,她冷静又无情望回去:我不会,我只是个无辜普通市民。
雄三好像是要说什么,又自己隐忍下来,任劳任怨地开始一步步教他们打戏,立花泉顿了一下,她觉得自己和鹿岛雄三并没有这种交情,要她是真的立花泉或许还好说,但鹿岛雄三第一眼就知道她是个西贝货。
为什么呢?立花泉危险地眯起眼睛,心想一朗查了几年都没查到的我的过去,不会要被我误打误撞弄清楚了吧。
萩原研二对舞台剧有兴趣,对排练没兴趣,复调性动作看的他哈欠连天。主要是真的不太好看,真澄和希特隆勉强好说,两人的五官气度摆在那里,前者在立花泉面前还像开屏的公孔雀一样挺直,于是挥剑的动作差强人意。
但是咲也、茅崎至和皆木缀都不太行。皆木缀和茅崎至的动作软绵绵的,咲也好像今天才认识自己的四肢,驯服得完全不成功,动作僵硬死板跟不上拍,几次差点给自己来一下。
闹钟响了——这回是立花泉的手机,她按掉声音,面色如常地劝大家回去休息,礼貌送别鹿岛雄三,然后让萩原研二推她回了房间。
房门反锁的时候,她听见萩原研二又低又含混的声音:“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她在药物和熏香作用下昏昏欲睡,但斩钉截铁地回答:“我决定了。”
“那么——”萩原研二在于心不忍和求知的**中挣扎,最终他调暗房间里唯一的灯,轻之又轻地,诱导性地问她:“反舌鸟,长野下雪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