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养成与反养成 (第2/2页)
也不好说什么,他有个姐姐,对女孩子的态度本来就好,再加上小姑娘来看他的时候天天身上带伤,不是嘴角破一块就是鼻梁贴个创可贴,眼睛下面靠颧骨的一块永远是裂的,看得人心惊肉跳。
更何况俩小姑娘还会请他喝碳酸饮料。
吃人嘴短,所以没几天他就在房间里备了个药箱,等小孩睡着了悄悄给她们处理伤口——这么好看的小姑娘,总不能这么小就破相了吧。
立花泉看他像人形催眠枕的习惯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她睡着了谁偷偷摸摸接近她都是被她来一拳,只有萩原研二不会。
大概是习惯使然。
那年元旦科研组终于带着全副身家迁来了东京,赶上暴雪,原本立花泉一边看萩原研二一边做题,做到一半被椹田一朗捞去抢救设备,回来的时候全身都被雪打湿,不过她那个时候年轻火力壮,洗了把澡换了睡衣就去睡觉,萩原研二趁她睡熟去掰她的手,那上面坑坑洼洼血次呼啦,全是冻裂的口子。
双氧水碰到血不停冒泡,立花泉睡得眼皮都不动一下,萩原研二擦了半小时才擦完,叹了口气。
半夜两点多了,还是没有一点过年的样子,立花泉今天一整天连口热的都没吃上。
亚特兰蒂斯这个日子……就是很过不下去的氛围。
萩原研二想了半天,翻了翻冰箱——他这个豪华套间是有冰箱的,还是双开门冰箱,里面该有的都有,但毕竟是统一采买,大头全是速食。
而且也不怎么会做。
那就煲汤,煲汤总会,洗干净一锅煮了,不好吃放咖喱放味噌放美乃滋,逮什么放什么,总有一口能吃的。
他那个时候站在锅边还没想好磕什么料进去,听见房间里立花泉忽然开始叫唤。
萩原研二把锅铲一扔,毕竟立花泉刚出完任务回来,万一是带了什么隐伤怎么办,到卧室一看立花泉抱着小腿疼得在床上打滚。
她人其实还没醒,叫得迷迷糊糊恍恍惚惚的,语言系统相当紊乱,毕竟这些年少说修了四门语言,喊一个“痛”能有七八十种说法。
萩原研二稳住她问她怎么了,结果日语问意语答,再问一遍换了英语,英语勉强能听懂——小腿抽筋了。
萩原研二哭笑不得地揉着她小腿给她抻筋,心想小孩长太快了就是这点不好,容易抽筋。揉差不多了问立花泉还疼吗?立花泉哼哼唧唧地说骨头疼,全身哪都疼,哼唧得烦烦躁躁又委屈巴巴。
……对了,长太快了还有另一点不好,生长痛。
一般小孩3-12岁长太快了就会生长痛,但也有青春期二次发育导致生长痛的情况,骨头长得太快拉到了肌肉、或者缺钙导致骨头疼之类。出现生长痛一般多是在膝盖、小腿、腹股沟,都是不会特别疼但是就感觉一口气上不来的疼法。
萩原研二回忆了一下立花泉的作息和生活习惯,觉得她肯定缺钙。
立花泉又痛又想睡觉,烦得要死,在床上滚来滚去,萩原研二把人按住,从药箱里拿了瓶药油,倒在手上搓热帮她按膝盖。
结果这个蹬鼻子上脸的东西说手也疼,手也要按。按了半天,萩原研二也困了,他靠坐在自己的床边,立花泉睡在他的床上,两个人不知不觉就贴到了一起。
暴雪,当然冷,活着的人谁不渴望热源。
两个人一起睡到早上五六点,立花泉的生物钟响了,她一动连带着把贴得太近的萩原研二弄醒。
一大一小都懵了一会。
萩原研二还是满手的药油,笑着冲她眨了眨眼睛强装镇定,温温柔柔地问她还痛吗。
擅长联谊是一回事,问题是这会儿立花泉十七岁生日都没过,还在他眼前穿过高中校服,他要心里动点不该动的念头都想喊松田阵平抓自己去坐牢。
立花泉没回答,但她主要在想萩原研二真好看。在亚特兰蒂斯的这段时间他没法出去剪头发,本来就长的头发披过了肩,柔顺地贴着锁骨垂下来。
萩原研二把手上药油擦干净,揉了揉她的脑袋,问她:“现在还早,要不要再睡一会?”
立花泉点了点头。
萩原研二舒了口气,刚想翻身下床处理自己,就被立花泉按着腰、一把抱住。
立花泉的脸埋在被子里也埋在他胸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全身都在颤抖。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她就是想哭一哭。
哭二十出头留下后遗症这辈子寿命打五折的椹田一朗;也哭十来岁就得当前锋,寿命估计打二八折的她。
那天立花泉还是喝上了萩原研二炖的汤,就是糊的像锅粥。
有了那一哭的情分,整个亚特兰蒂斯都好说话多了。立花泉彻底清醒之后当着他的面给他开了不少权限,从那以后他凭着瞳纹认证就能去亚特兰蒂斯很多的地方,包括训练场——森中明青甚至问他能不能和立花泉、入江红子一起练一练。
对于机动组的大部分人来讲这俩都是自家孩子,打起来多少有点下不去手。
趁着假期还没过去,立花泉拖着萩原研二带她去逛街,她个子长高的速度太快了,好些裤子和袖子都短出一截,她关系近的人又都忙得很,她就打起了萩原研二的主意。
萩原研二在研究排骨汤的熬法,听见立花泉问他要不要出去逛街,眼皮狠狠颤了颤。
终于有了,逃出去的机会。
银座的潮牌店。
立花泉不至于出来都还给他铐着手铐,但却也一直老实巴交的和他牵着手,他看过立花泉训练,扪心自问他的□□强悍程度和这个未成年小姑娘确实没法比,跑起来也绝对跑不过,所以挣开手直接往外跑显然不现实,只有趁着她挑衣服……
立花泉左看看右看看,她没什么喜好,亚特兰蒂斯的制服也确实美观又实用,她只需要找几套过渡的衣服,等科研部把她的下一套制服做出来。
萩原研二也认认真真开始逛这些店,他贴心地问立花泉:“你平时出任务,是不是穿黑色会方便一点。”
立花泉点了点头,萩原研二带她走进white&stussy,指着橱窗里的当季新品问她:“试试这件怎么样?”
那是一件兔耳朵巨大的黑色工装卫衣。
立花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拿着衣服一路牵他到试衣间门口,才开口:“你别乱跑啊。”
萩原研二笑着说好。
他支起耳朵听立花泉进去之后的动静,听见衣料轻微的摩擦声,脱掉外套、脱掉毛衣、脱掉背心……跑!
哪里人流多他就跑去哪里,他知道这样的节日街上一定有巡逻的警察,只要找到警察、然后告诉他们……
他跑得肺都要炸了,天地可鉴,他在警校时也并不是耐力跑选手,相对于四肢发达的那一类他更偏向技术型,所以后来才会去爆处组。
立花泉大概跟丢了他,至少现在她还没有找到,他跑向路边停着的巡逻车,车后坐正坐着一名当值的年轻警察。他拉开车门,在年轻警察诧异的目光下爬上来,然后将车门“嘭”一声关上。
“我是萩原研二,东京警视厅警备部机动队□□处理班成员,目前正在被某极端组织追杀,请立刻送我到东京警视厅!”萩原研二喘着粗气。
“极端组织?”对方大吃一惊,“什么组织?□□吗?”
“不……具体情况请容我去警视厅后再说明!请马上开车,对方要追上来了!”
“但……但是,请出示身份证明!那……那个……”对方大概是老警察带着的新人,在师父不在的情况下处理突发情况的能力一塌糊涂。
萩原研二不由得着急:“请立刻开车!这个组织里的每一个成员都穷凶极恶!”
“……”
对方慌张的情绪忽然停了下来,变成了衣服毫无表情的模样,“穷凶极恶。”
萩原研二在那一刻心理压力大到了极点,心脏简直要跳出体外,他下意识地推开车门想逃出去,却发现整辆车已经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反锁了。
年轻警察低头情绪不明地笑了一声,从侧颈开始掀下一张人/皮/面/具,面具下面,是立花泉不喜不怒的脸。
立花泉大概还是想笑的,她像猫儿一样翘起一点嘴角,故作轻松地问他:“亚特兰蒂斯有那么可怕吗?”
萩原研二如鲠在喉,无法回答。立花泉眨了眨眼睛,爬去前座,那里放着一个纸袋。
她在前座换好衣服,又爬到后座来,伸开双手向萩原研二展示:“好看吗?”
萩原研二抬头——是那件兔耳朵巨大的黑色工装卫衣。
立花泉穿着那件其实对现在气温来说还有点薄的卫衣,蹭到他眼前,递给他一杯温水:“说不出来也无所谓,我知道你大概是随便挑的……但其实我还挺喜欢。”
“把水喝掉吧。”
那杯水里放了安眠药,萩原研二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身上穿着病号服——那是一个微创手术,将一小枚信号发射终端连在他肋骨第四节,平常没有任何表现,但在他离开亚特兰蒂斯时,就需要有人每二十分钟进行一次授权,否则警报声会从骨传导开始,敲乱他的整个神经系统。
再也没有信任。
立花泉搬了一张行军床,靠在他床边,她就睡着那上面,大概没有睡很久,眼睛下面全是淤青。
此后一切照旧,他仍然照顾没长大成人的两个小姑娘,立花泉仍然毫无芥蒂地在他面前睡死过去,然而这都是表面上。
那些不信任,就像玻璃上的裂痕,明晃晃。
后来立花泉独自训练了很长一段时间,等萩原研二再看到她的时候整个人的气质已经变了模样,变得轻佻又恶劣,像传统故事里的老式反派。
那天立花泉特意来找他,穿着终于合时宜了的那件黑色兔耳朵卫衣,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递给他一瓶碳酸饮料,眼睛亮得像发光。
她原本就在这个闪闪发光的年纪。
他忽然很遗憾很遗憾,立花泉和入江红子的年龄都太小,走过的路又太长,她们这种卓绝的天赋应该用在该用的地方,而不是走在正义的背面。
“其实我还是觉得有点难过。”立花泉咬着吸管,笑着对他说,“要是我们能稍微信任一点就好了,我其实……很喜欢你的,红子也是。”
他心平气和地拍了拍小姑娘的头:“所以,你为什么不能走去另一个方向?”
“因为这个方向有森中他们。”立花泉说,“不择手段是过程,尘埃落定才是结局。我们其实都只想要尘埃落定。”
萩原研二问她:“你们的尘埃落定要以民众的死亡为代价吗?”
“……或许以亚特兰蒂斯的死亡为代价。”
萩原研二深吸一口气:“死亡不可逆转,没有后悔,落到每个人头上都是一座山!”
所有积压的情绪都在此刻爆发,他近乎口不择言:“东京都常住人口约一千三百万,这一千三百万人本来应该是我保护的对象,他们每一个相较于你们来说都是无辜的,你们所有的牺牲对他们来说都不公平!”
他难得和人红眼,此刻眼里全是血丝:“那群罪犯教不会你,我来教你。”
立花泉一拳揍上他的脸,他捂着被砸破的嘴角向后退了两步,立花泉逼近到他眼前,揪着他的衣领:“我是罪犯、森中是罪犯、红子是罪犯,椹田一朗呢?他也是罪犯吗?
“他是你的同事,他也在保护这一千三百万人,他原本有机会永远在阳光底下做警察。”
“他——”萩原研二哽住喉咙。
这是亚特兰蒂斯和其他所以极端组织不一样的地方,椹田一朗不是卧底,他真的为了救人差点把自己交代出去,这没办法解释。
立花泉松开他,后退两步。
她深呼吸一下,平复情绪:“我要走了,要去执行一个很长的任务。”
“什么任务?”
“去保护你的一千三百万人。”
他们半年没有联系。
次年的一月九日,他在红子的手机上看见了她的新号码,打过去很快接通,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很久。
直到立花泉问他要不要猜正反,他才想舌头被火烧了一样说了句“新年快乐”。
又半年后,某个暴雨深夜,他刚洗完澡,被森中明青紧急叫到疗养区拘束病房,看见不成人形的立花泉。
那个时候应该叫她反舌鸟了。
她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精神状态非常差,森中明青把她用手铐靠在座椅上,钥匙塞给他,急匆匆地去科研区拿药喊人。
反舌鸟向他抬起头,身上全是湿淋淋的雨水和血,轻轻地问他:“你可不可以抱我一下?”
萩原研二避开她身上的伤口小心翼翼地拥抱她,然后被她蛇一样地往怀里钻,钻到躯体透过薄薄的布料、热度紧贴。
他浑身僵硬地拍了拍反舌鸟的背,反舌鸟却一口咬在他侧颈——然后她伸/出舌/尖,舔/了/舔被她/咬/出的伤口。
她求救的声音像被雨淋湿的猫科动物,又低又恍惚,全身都冰冷,唯有口/腔里热度惊人。
她含混地问他:“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他下意识地回答:“沐浴露,琥珀香味的。”
“好香。”
她又咬了两口,好像要把他吞/吃/入腹/一样,但咬过后又只是舔,又痒又疯。
他试图推开她:“你……”
还没说完,他被反舌鸟一掌劈在后颈,那枚原本在他手里的手铐钥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移进了反舌鸟手里。
反舌鸟轻飘飘地看了他一样,精神紧绷又从容地离开了亚特兰蒂斯。
再后来,又是一个新年,亚特兰蒂斯的灯十一天未灭。
天地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