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第2/2页)
所长点点头:“这样也好,咱也留一个人在坝上,发现情况打电话,咱们好几个人不带着手机吗?这样,我留下,值前半宿,你们后半宿再过来一个人替我。”
大家都争着值班,也不同意让所长值前半宿。肖国梁说:“几位领导别争了,我来吧,我最年轻。今晚就我在堤上,你们都回村子好好休息。”
大家都看着所长。所长看看肖国梁:“小肖,你行吗?刚才扛木头时,我看你晃了一下,吓我一大跳!腰闪了没有?”肖国梁摇摇头:“没事,走到那脚下滑了一下。”所长笑了:“你呀,别看是从农村出来的,我估计你小时候竟读书了,没干过啥农活。先别说木头沉不沉,就是你这小嫩肩膀,怕也禁不住木头压吧。”肖国梁笑笑:“真让所长你说着了,我现在肩膀头还火辣辣的。”
最后所长决定肖国梁留在堤上值班,其他人撤到村子里休息。大家把火腿肠、面包、牛奶、矿泉水什么的都给肖国梁留下了,“晚上点蚊香,多点几盘!把帐篷关严实了,不然蚊子能把你吃了。”肖国梁让他们放心:“你们快撤吧,我知道咋办。”所长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递给他:遇到紧急情况,给副所长和带手机的几个室主任打电话,“后半宿我派人过来替你。你要哪不舒服了,随时打电话告诉我们,我们马上就过来!”
天完全黑了。河岸上好像忽然静了下来,白天人来人往的嘈杂声、提醒防汛注意事项的广播喇叭声都消失了,雨也停了,云层似乎薄了很多,还一堆堆聚拢着,似乎有天光透过云层射在河面,虽然不是很亮,但也让人感到宽心。两岸大堤上的帐篷里,偶尔露出一点儿蜡烛的光亮,也有寻堤的手电光一闪而过。
肖国梁严格遵守着半小时寻堤一次的规定,虽然在这黑漆漆的大堤上,这个一百多米的江段只有他一个人,他也绝不偷懒。他借着手电光仔细巡视着河堤,看着一浪接着一浪的江水冲向堤坝,撞击之后退下去,下一波的江水又冲了过来,轻微的撞击声永不停歇。他试着晃了晃腰,腰眼处还隐隐约约地疼,他穿着靴子小心翼翼地走路,怕因为脚下打滑再把腰闪了。
雨停后,讨厌的蚊子就开始出动了。肖国梁在帐篷里的四个角落,都点上一盘蚊香。“熏死这些臭蚊子!”他在心里骂道,然后在潮乎乎的行军床上躺了下来。帐篷就直接搭在坝上稍稍干爽些的泥地上,躺在这样的帐篷里,潮湿、闷热,想眯一会儿也眯不着。
快到半夜时,所长打电话过来,问了问情况,说要派人来替他。肖国梁告诉所长,别派人来了,他自己在堤上值班还行。天黑路不好走(根本没有路!),从村子里过来万一掉水坑里更麻烦。所长想了想同意了,叮嘱了他一大堆注意事项。
让肖国梁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他回到家里,洗完热水澡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就再也没力气站起来了。一个是重感冒,王静说他“傻,点了四盘蚊香,肯定中毒了!”肖国梁嗓子被蚊香熏得干涩发疼,一个劲地咳嗽,但他不认为是蚊香造成的感冒,是大堤上的潮湿、阴冷。一宿没合眼,造成了抵抗力下降,他都感觉自己太“娇气”了。感冒倒没什么,腰可真开始疼了,特别的疼!王静听了肖国梁说扛木头闪了一下腰的事,肯定地对他说:“你这是腰脱。你站起来,我看看你的腰!”肖国梁疼得龇牙咧嘴,从床上爬起来站到穿衣镜前,看到自己已经站不直了,左肩高右肩低。王静撩开他衣服看看他后腰,又用手摸了摸:“腰脱。脊椎右侧肌肉痉挛,造成脊柱弯曲,你当然站不直了。得马上去医院拍片子。”
肖国梁又爬回床上:“我都疼这样了,还去医院拍片子?咋去?”王静说:“必须去!拍片子才能看得清楚,大夫才好做出诊断,看看腰脱到啥程度。”说着,她搀着肖国梁下楼。下楼出了小区,小区对面就是宁江油田中心医院,不到二百米的路,肖国梁走了十多分钟,走几步腰就疼得受不了,多亏王静在一边搀着。拍完片子,又找骨科大夫看片子、查体等等一套下来,确定是腰间盘四、五节间髓核突出压迫神经,导致腰疼和右腿外侧麻木。
“还不太严重,卧床休息一段时间应该可以恢复。有水肿,用点儿甘露醇,给他止止疼。”骨科大夫告诉王静。
肖国梁这回算彻底“休息”了。王静啥也不用他干,接送孩子、做饭不用提了,就是吃饭、喝水,也是王静给他端到枕头边,让他躺着吃喝。大小便也要他在床上解决,肖国梁坚决不同意,最后两人商定:小便在床上用尿壶接,大便,肖国梁坚持去厕所。每天下午,王静还要从医院跑回家,给他扎上甘露醇。王静扎针输液的技术当然赶不上护士,头两次给肖国梁输甘露醇还是找科里的护士帮忙,但天天找人家?王静决定自己扎,好在肖国梁的静脉比较好扎,“正好拿你练手,”王静一边扎一边笑,冰凉的手指搭在肖国梁的手腕上,躺着的肖国梁看着王静集中注意力扎针,两人虽然结婚好十多年了,但似乎他头一次从这样的角度看自己的妻子,好像头一次这么清晰地感觉到妻子冰凉的手指。王静总说自己“手脚凉没人疼”,即使在谈恋爱的时候,肖国梁也没说过“我来疼你”这样的话,他觉得那样说太肉麻,疼不疼的,不还得看行动?虽然书上说“爱需要表达”,但无论是对父母,还是对妻子、儿子,肖国梁却从没有表达过。现在他倒想给妻子捂捂手,可他闲着的那个胳膊一动,王静就说“别乱动!扎不好还得重扎!”
只能整天仰脸躺在床上。为了让他消除寂寞,王静特意给他买了小半导体收音机。每天早晨7点多老婆儿子走了之后,肖国梁就开始听收音机。午饭后睡一会儿,下午继续听,一直听到晚上六点多她们回来。歌、故事、笑话、婚恋节目,听了几天就烦了。肖国梁把收音机往床边一扔:“不听了,没一个节目有意思!”让王静把《红楼梦》拿来放到枕边。“四大名著”除了《红楼梦》,其他三部,肖国梁在小学三年级前就读完了,当时在村子里能找到的,都是残缺不全的旧书。后来读初中、高中、大学,肖国梁又多次重读“三大名著”,当然都是完整的读下来。但对于《红楼梦》,几次拿起来,几次又放下,他读不进去,沉不下心来,觉得还是武侠小说来得过瘾。这回躺在床上,又把《红楼梦》捧在手里,细细地耐着心地一页一页读下去,才感到《红楼梦》的“好”来。他快速地读了第一遍,病好之后他前前后后读了五、六遍之多,越读,越感到《红楼梦》的精彩与深奥。与《红楼梦》相比,那些武侠小说好比是汉堡包遇到满汉全席,这么比喻似乎也不恰当,根本没有可比性,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沟里。肖国梁有时候在心里感谢那根沉重的杨木树干,正是这根杨树干压弯了他的腰,让他有机会真正接触到《红楼梦》,真正领略到了中国文学巅峰的无限风光。有了《红楼梦》的陪伴,肖国梁躺在床上不觉得那么寂寞,一天天很快过去,等半个月过后,他感觉腰好得差不多了,想要起来,王静不同意:“你得认真养。腰脱得上就不可能去根,第一次必须养彻底,以后还得注意健康用腰。”
肖国梁一直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感觉到腰和腿都没啥异样感觉了,才由王静陪着,又到中心医院拍了片子,大夫看着片子,又看了看肖国梁的状态,说道:“如果在家里在躺一段时间,效果更好。但看样子你也躺不住了,那就上班吧。无论是上班还是在家,走路还是搬东西,都得注意别用或尽量少用腰劲儿,拎东西不能超过10斤。”并演示了如何搬东西时下蹲、如何用胳膊的劲儿而不用腰劲儿。
两口子从医院出来往家走,王静看着肖国梁走路小心翼翼的样子,就笑他:“你真是长了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这回好,10斤以上的东西都不能拎,家里活都归我了。”
肖国梁说道:“家里倒好说。比如买米,以后咱一次买7、8斤,别一次买一袋子。就是在单位不好办。现在一楼模拟实验不怎么做了,抡管钳那样的力气活基本没有,但还是能碰到动力气的事,也不能一到动力气的时候就说,我腰脱干不了。熟悉你的人还行,不熟悉的,还以为你想法子偷懒呢,一个大老爷们十斤的东西都拿不动?”
王静说道:“就是你老这么想,总怕别人说三道四,才落下这个病!太多人了,无论男女,不都是一有好处就上、一有难处就让的?行了,反正你在实验室也干不出啥名头来,整天闲得也挺无聊的,咱们也托托关系,看看能不能换个专门动脑不动手的工作,就像你们班长当年说的,‘脖子以上’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