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悲恸 (第2/2页)
杨秉撩开了门帘,风雪呼啸引得他咳嗽不止,身后的青荷将一件裘衣为他披上。
他心中有些诧异,自己离京的消息少有人知,又是谁会亲自来为他送行。
如今他也算是人走茶凉了,在朝的官员之中遇见自己唯恐避之不及,又怎么会亲自相送呢?
拦在车驾前的是一位身着灰色深衣的年轻仆从,在见到杨秉的那一刻立刻躬身作揖道:“杨修撰,我家郎君已在那间亭台久候!”
吴六想要与之随往,被杨秉扶手拦住:“我一人前往即可!”
那仆从恭声道:“多谢杨修撰体谅!”
杨秉面色有些苍白,咳嗽了几声说道:“如今已不必如此称呼了,我已经被官家剥去了职务!”
那仆从道:“我家郎君说过留在东京城的杨修撰,永远都在那里不会走!”
杨秉微微颌首:“你家郎君赞誉了!”
走过一段阶梯,发现亭中果然有一个身影坐在那里一身白色狐裘,而亭子周围入眼所见皆是一片白色。
他走进亭中方才觉得有些暖意,原来这里放置着炭炉可供取暖。
在看见来人面容他的脸上也露出不解,因为面前之人他从未见过。
只见对面是一位身披白色狐裘中年男子,标准的文士穿着打扮,看得出是一位十分注重仪表之人,长须梳的十分顺滑,眼神之中极有神采。
在瞧见杨秉到来之时,未有起身而是示意他落座。
杨秉疑惑不解的问道:“不知阁下身份?”
对面之人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笑着说道:“如今这季节并非好时日,若是官家在开春命你上任,那么我们便可在此刻青梅煮酒,畅论这天下英雄了!”
说起青梅煮酒,恐怕最为知名的就是曹操与刘备说的那一句:“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
杨秉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神之中难掩疲色,他的身体并没有恢复好所以有些疲惫。
他正欲拂袖离开不愿意与对面打机锋,只听见对方说道:“我认识你的恩师贺信,他离开汴京之时也曾来看望过我!”
听闻此言他方才驻足,方才回身重新坐下。
只见对方将正用炭火温着的酒壶,给面前的茶盏之中倒了一盏酒。
他笑着说:“值此时节,喝上一盏酒暖暖身子也好!”
用以左酒的是一些果干蜜饯,这盘子之中无论是果干蜜饯,还是青梅都是用以左酒,只是青梅更为文人所爱,于是诗词之中屡有提及而已。
因为与老师的关系,也不再与刚刚那般表现的疏离道了句:“多谢!”
他从盘中将蜜饯含于口中饮了一口盏中酒水,只觉酷烈馨香。
杨秉放下茶盏也主动再次问及对方身份:“不知前辈身份?我该如何称呼?”
只见对方说道:“在下石泉,我也是对于杨修撰的敢于不惜押上自己的前途,敢于为命请名的决心让我钦佩!”
可正当杨秉自谦之时,只见对方话锋一转说道:“杨修撰乃是堂堂正正的君子,不惧这逆风执烛之痛,但是如今落得如今这幅结果,你可曾想过后悔?”
杨秉面色如常,不急不缓的说道:“*******,*******!”
不过在杨秉的眼中国家不是指赵宋的天下,而是天下万万人的天下,他的心中从来就没有想过为那一家一姓去尽忠。
他从来就没有被那君君臣臣的思想禁锢过,所以才会毅然决然的上疏谏言。
对方听到杨秉的回话,嗤笑出声来:“杨修撰难道不觉官家所说的遗骂名于君父,博直名于己身的讥讽吗?在官家看来,你杨文瑜此举乃是罪实而无名,百官论罪却寻不到名义!”
你说他是一个在追求道德完人的君子,这一点杨秉并不承认,他只是怀着心中的道义和理想以尽自己全力,在这条既定事实的历史洪流之中,解救那些一个个鲜活生命,换来一个海晏河清的世道,而不是如今的粉饰太平而已!
杨秉对于这番讥讽嗤笑,并没有露出激愤而不忿而是表现的从容且落落大方:“我只是在恪守一位人臣的职责而已,若是连累陛下声名受损,那么此乃本官之罪而非过!”
他起身作揖告辞离开,当他从亭中走出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花,落在他身上的裘衣之上。
看着那个背影,石泉起身说道:“杨秉,你知道你的恩师病逝的消息吗?”
刚刚走下阶梯的杨秉只觉此刻心中比起这风雪更加冰冷,以至于一阵踉跄整个人差点跌入雪里。
在不远处的吴六箭步冲来,不消片刻就来到了杨秉的跟前。
将他扶了起来关切的问道:“郎君,你的身体怎么样?”
他还以为对方暗地里下了阴手,所以随时准备暴走,他随身可是携带有兵器的。
杨秉摇了摇头说道:“无事!”
杨秉听闻此言只觉心中悲恸,面色悲痛在吴六的搀扶之下在这雪地里走了数步之后,终究一阵血腥气上涌,口中鲜血吐了出来。
鲜血绽在雪地之中如同这冬日之中的点点红梅,显得格外刺眼。
以至于身旁的吴六也被杨秉突然的呕血所惊吓到了,他的童孔之中都涨红充血,目眦欲裂回身看向后面目露凶光,周身的杀意根本掩饰不住。
而候在亭下的年轻仆从看见吴六这幅姿态,也一下子惊吓到一个踉跄身子跌倒在雪中。
他仿佛在面对一只山间勐兽,随时都会从一处高高跃下择人而噬。
而在亭中那身披白色狐裘的中年男人,却静静地坐在那里,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看着杨秉的失态,静静地说道:“我以为你一直都能做到如此镇定自若,沉稳冷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