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顺水舟 (第2/2页)
她得保证敏充仪一定不可能知道王淑妃暗中杀她的计划,又得猜得中敏充仪得知是披香殿的人求见,一定不会轻易放过。
保证了这两点,才能够让落落死的有价值。
但幸好,她算无遗策。
苏皎皎端起瓷杯,掀盖吹了口新泡的雨前龙井。她的目光透过门口,看向外头,殿外繁星如织,星光粲然,墨蓝的天幕如一幅画卷。
明日,一定是个好天气。
次日晨起,披香殿上下乱成了一锅粥。
苏皎皎正被凌霄侍奉着梳头上妆,马上要去凤仪宫给皇后请安,谁知这时候鱼滢从殿外疾步进来,娇呼了声:“小主!”
她颦眉淡声,问着:“发生什么事了?”
鱼滢担忧地看了一圈披香殿内正在收拾床铺的宫女,说着:“小主,落落不见了。”
“听与她住一屋的蕊安说,她昨晚睡前就没见到落落的人,还以为被小主派去做活了,谁知今早还没见人,这才赶紧来通知奴婢,”鱼滢语气有些着急,“奴婢心想不对劲,又问了阖宫上下,皆没人见过落落。”
苏皎皎皱眉道:“昨日下午,落落不是去给云宝林送礼了吗?”
她略略扬了声:“你们都瞧见她回来了吗?”
殿内宫人面面相觑,福身说道:“回小主的话,奴婢没见过。”
“这便怪了,好端端的人怎么会不见?”苏皎皎的语气也稍急了些,“一个大活人在本宫手下不见了,若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知道,岂不是要怪本主的罪?”
鱼滢此时适时开了口,却有些犹豫:“小主……”
苏皎皎看她欲言又止,催促道:“何事?还不快说!”
鱼滢急忙跪下去,说道:“奴婢只是在想敏充仪一贯同您不睦,昨日落落去的正是缀霞宫,会不会是……”
“会不会什么?”苏皎皎稍稍怔了下,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鱼滢的意思,一手掩唇,震惊道,“你是说,会不会是落落得罪了敏充仪……”
她当即便站起来,慌了神:“你们,都出去找人!务必将人带回来!若是落落受了重伤,你们便将人带去太医署诊治。”
苏皎皎满眼痛惜,嗓音也带上婉转的哭腔:“我一向珍爱手下的人,若是落落因我而受难……”
话没说完,她的美眸里便掉了几滴泪,叫人看了心生不忍。
披香殿的宫人愈发觉得自家主子心底纯善,心中暗道自己果然跟了位明主,急急忙忙地放下活计出去找人。
等人散尽,苏皎皎才不紧不慢地拿帕子将眼泪蘸去,淡声道:“凌霄,不急。”
“咱们最后再去。”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苏皎皎才从位置上起身,一路着急忙慌地进了凤仪宫。
她离凤仪宫近,却几乎是最后一个进去的,急匆匆地模样让诸人都往她身上瞧。
苏皎皎的眼眶发红,咬着下唇踌躇了片刻,才犹犹豫豫地行礼问安,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哭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看她一眼,皱了眉:“怜美人请安来得一向及时,今日怎么晚了?”
苏皎皎颔首低声,掩去满腹委屈担忧:“妾的披香殿出了些事,因此耽搁了,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怜美人一向柔弱知礼,虽得宠些,却也不被皇后视为眼中钉。她礼数素来周全,皇后不打算计较,只温声道:“起来吧。”
看苏皎皎一幅六神无主的样子,敏充仪心中却痛快了。
她昨日狠狠地掌掴落落五十巴掌,将她打得脸都没了直觉,肿得老高,今日定是没脸见人,要请医女来诊治。
虽明面上打的是宫女,但实际上却是主子的脸面,苏皎皎若非觉得心中羞辱,又怎会磨蹭到了最后?怕是自己成了全宫的笑柄才是!
她冷嗤一声,微微抬高了下巴。
说到底这怜美人始终是小家子气,不过区区一个宫女,也至于如此兴师动众!
敏充仪冷笑了声,问着:“怜美人当真纯善,不过区区一个宫女,也值当耽误了给皇后娘娘请安,也不知在怜美人心里是宫女重要,还是给皇后娘娘请安来得重要?”
苏皎皎停了起身的动作不语,半晌,才俯下身低微道:“在妾心里,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母仪天下,是除了陛下之外最敬重之人,不敢不敬。”
“只是,宫女虽不起眼,却也是一条人命。”她跪伏于地,嗓音凄婉:“皇后娘娘乃国母,天下万民都是娘娘的孩子,宫女人命轻贱,却也在这天下万民之中,如今好端端的人说不见就不见了,妾身为她的主子,若是不管不顾,岂不是叫宫人们都对宫里寒了心……”
苏皎皎抬眸看向皇后,泪水涟涟:“皇后娘娘,妾本不愿在清早便惹得您不悦,但敏充仪既说了,妾也要向您容禀。”
“昨日妾要宫女落落去给云宝林送您赏给妾的那对金钗,谁知去了之后再没回来,直到今晨妾才知晓。”
她哭得梨花带雨,惹人心怜:“好好的人,又怎会不知道回宫呢?”
皇后皱眉看着殿内哭得哀婉无比的怜美人,心中斟酌了几番。
敏充仪不喜怜美人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况且敏充仪性格冲动,打骂下人也是常有的事。
云宝林是王淑妃一党推出来承宠的,定是不愿意她再和宓妃那边的人有接触,再一个,以敏充仪厌恶怜美人的程度,若是她看见怜美人手下的人去给云宝林送礼,怕是更加不悦。
依着怜美人话中的意思,难道是怜美人的宫女去了缀霞宫后惹怒了敏充仪,被活活打死了不成?
在宫中处死一个宫女这事可大可小。
若是无人知道,对外随便找个由头也能糊弄,但若是闹大了,处死必却是要犯了什么大错才可,不能仅因为一时喜怒。
若是没记错,方才怜美人特意说了是去送她原先赏给怜美人的那对金钗,这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皇后看着殿下的怜美人,微眯了眯眸,恍然觉得,这怜美人似乎并不像想象中那般软弱无能。
她口口声声说皇后是天下子民的母亲,摆明了是要将事情闹大,不肯轻易放过敏充仪。
只是这宫女的生死尚且没有定论,敏充仪也不可能心甘情愿认罪。
但——
王淑妃一党早叫她心烦已久,若是怜美人真有这能耐卸了王淑妃一条胳膊,她也不介意顺水推舟。
殿内,敏充仪听了苏皎皎的话顿时脸色发青,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你是觉得本宫杀了你的宫女?”
清早便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前来请安的妃嫔们皆眉头紧皱,互相对视着不曾说话。
凤仪宫内岂容她如此喧哗,皇后当场冷下声,斥责道:“敏充仪!这是在本宫的凤仪宫,本宫尚未说话,你是要翻天不成?”
苏皎皎单薄的身子跪在地上微微发颤,与敏充仪的刻薄毒辣对比,愈发显得自己柔弱纯善。
正当气氛剑拔弩张时,宫外急匆匆走进一人,对着凤仪宫的掌事宫女雨荷说了什么,雨荷又转过头低声告诉了皇后。
皇后听了以后当即皱了眉,沉声道:“怜美人,你披香殿走失的宫女找到了。”
苏皎皎惊喜抬头,声音微微大了些:“落落找到了?”
听到落落的名字时,王淑妃神色变了一瞬,很快恢复了镇定。反倒是被破了脏水的敏充仪松了口气,她就知道,她分明没杀过这死丫头,怎么可能说死就死了!
她刚想开口解释,谁知皇后紧接着说了句:“她被人发现溺死在千鲤荷花池中,此时正在关雎宫门前。”
闻此噩耗,苏皎皎顿时瘫软在地。
她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掉下来,恳求着:“还请皇后娘娘做主,不要让无辜之人冤死。”
皇后叹了口气,惋惜道:“不论宫女太监亦或是黎民百姓,皆是我朝子民。宫规森严,若是有人藐视人命,本宫也不会放任。”
“怜美人,你既是她的主子,去见她最后一面吧。本宫也需派人查验她真正的死因,不错冤一人。”皇后起了身,肃声道:“今日到这就散了,敏充仪,怜美人留下。”
敏充仪顿时有些急了,说着:“臣妾没有杀她的宫女,臣妾只是……”
皇后凌厉地看她一眼:“只是什么?好好的一条命就躺在关雎宫门前,敏充仪,你也去好好看看!”
说罢,皇后拂袖而行,率先往关雎宫门前去了。苏皎皎被凌霄扶着起了身,颤巍巍地跟在皇后身后。
关雎宫门前,落落躺在担架上,被一张白布盖着。
苏皎皎颤着手去掀她面上白布,只消一眼,便吓得肝胆欲裂,几欲作呕。她一张清冷柔弱的小脸此时发了白,眼泪更是汹涌,凌霄赶忙扶着她站到一侧。
尸体被泡了一夜,浑身都是青绿色的海藻和黑色的污泥。她面部肿胀得几乎不成人形,一双眼睛只余一条缝隙,却平白得瞪大了,如死鱼一般,看得人心中发颤。
皇后瞥了一眼便沉下脸挪开了目光,用帕掩唇,示意宫人将布盖上。
不多时,仵作到后对落落进行了检查,躬身说道:“启禀皇后娘娘,死者面部有严重掌掴的痕迹,且整个面部浮肿严重,鼻腔肺部都是积水,初步判断是溺水而亡。”
“溺水?”皇后看了眼苏皎皎,语调稍顿。
苏皎皎反应很快,嗓音中立刻便带上了哭腔,抽抽搭搭道:“娘娘,正常人走路岂会溺水?您瞧落落的脸,如此高肿,几乎不成人样,连一双眼睛都肿如核桃。”
“妾倒想问问,敏充仪何至于将人打成这般模样,是因为落落真的做错了事,还是敏充仪不喜妾,才下了死手?”
苏皎皎泪水涟涟,眼眶发红,一贯柔弱的面上是浓郁的悲伤。
这便是她要小松子一定要亲手溺死落落的原因。
宫中有仵作,每每发生命案,皆会验明死因。若是落落死后被丢入千鲤荷花池中,验尸的时候少不得会被查出异样。
可若落落是被溺死,那不论敏充仪怎么辩解,都难逃嫌疑。
是敏充仪下令淹死落落然后扔进千鲤荷花池,还是敏充仪重责落落,害她深夜坠入池中。
不管是哪种,她都脱不了身。
不远处,敏充仪也被落落的死状吓得极为不适。
她自知不曾杀过落落,可不喜怜美人掌掴她的宫女确是事实,一时紧张下,只拔高了声音解释道:“皇后娘娘,落落以下犯上惹了臣妾不喜,臣妾这才派人掌掴了她!可这也是希望她能长个记性!臣妾绝对没有杀她!臣妾没有!”
皇后面色稍冷,显然是不满敏充仪的做法。
“就算你不曾杀了落落,可如今尸体在这,你难辞其咎!你位列九嫔,身为一宫主位,当为后宫表率!何以如此毒辣!本宫倒想问问你,究竟是落落冲撞了你,还是你借机生事!这才害了一条人命!”
面对皇后的质问,敏充仪愈发脸色苍白,不知道如何反驳。
晨起的太阳已经毒辣如斯,晒得宫道地面雪白。
正当气氛紧张焦灼时,于宫道一侧。
沈淮的御驾却无声无息地,从拐角走了出来。
他神色冷淡,居高临下地看向敏充仪,半晌不语。
苏皎皎带着泪痕的双眸静静地看向陛下,她虽什么都没说,眼中的委屈却更甚了。
看陛下的神色似乎是已经听了许久,可谁也不知道陛下究竟听了多久,听到了什么,敏充仪的脸色顿时灰败下去。
皇后率先向陛下请了安,才柔声道:“臣妾在此为怜美人处理宫中事务,叫陛下烦心了。”
沈淮神色虽淡,可看着敏充仪时眼中的厌恶却毫不掩饰,他嗓音极沉,说着:“皇后做的很好。”
难得被陛下夸奖,皇后的心中也欢喜了几分,她向陛下又福了福身,欣慰一笑。
沈淮收了视线,远远地看向站在人群之后,哭得眼眶发红的苏皎皎,心中不觉烦躁更甚。
虽不知为什么会如此,但沈淮很清楚,他不喜欢看到她因为别的事情哭。
那双特别又美丽的眼睛只能看着他笑,被他欺负到怯软哭泣,她的喜怒哀乐都只能是因为他一个人,这才叫他欢喜。
沈淮盯着苏皎皎看了半晌,而后自龙辇上,矜贵至极地伸出一只手去,散漫道:“皎皎,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