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城下往事 (第2/2页)
突然,本寂静的城楼,亮起火光,星星点点,像是星辰,璀璨明媚。
“开城门!”一声嘹亮的嗓音未落,紧闭着的城门突然从中间向两边缓缓打开,只是不见城门之后一个士兵。
没有防备!机会?陷阱?
伤残的士兵们一下子惊得站了起来,他们以为做梦,但他们知道不是梦。他们没有欢呼,反是暗暗地捏紧了手中的刀,这不合理的场景,万一是诱而围杀。
城门外的难民虽然一个个都醒了,但她们没有妄动,谁也不想再经历一次惊魂的箭雨,所以……却偶能听到一句很坚定的话:兰儿,母亲没骗你吧,今晚就有饭吃了,再坚持会儿,别睡着了。
不过她们眼中更多的是戒备,城门处一旦有什么不对,她们会逃。
城楼之上,帘帐之内,烛火摇曳,两个人影,一局棋正在下。
“啪”,黑子落。
“大师果然料事如神,这一招是我输了。”一个雄浑的声音响起。
“阿弥陀佛,施主,并非老衲料事如神,只是知道,人在绝望悲凉的心境下,突然看到希望,第一个反应会是喜悦,但如果他还有理智的话,多少会心生疑虑的,而他们一开始便离城门这么远,想必也是吃过亏,受过苦,像只受了惊吓的猫,不是吗?”一个老和尚回道。
“大师所言甚是,幸好他们没有一股脑冲进来,不然即便有大师拦着,这群人我也会杀光,这座城里不需要混乱。”城主冷冷道。
“阿弥陀佛,城主大人,既然贫僧赢了,那么告辞了,还望城主大人莫要为难。”
“愿赌服输,我风某人不是出尔反尔之辈,大师请便。”
老和尚礼了个佛,起身离开。
城门口,
伤残的士兵盯着城门内有些疑惑,门后,竟然没人守卫。那是进还是不进?这会不会是一个埋伏?可一想又摇摇头,连自己都觉得好笑,他们一行人,每个城都看做包袱,他们还有什么能让别人有所图的。
不过捏紧手中的刀总是没错了。正当他们犹豫不决,转身望了眼妇孺企盼的目光,就要咬咬牙决定进去的时候。
一个光头老者从城门内一下子到了面前。
人怎么能这么快?
见鬼的,伤残士兵里有个人骂了句。他是这队士兵里的一个好手,不说一骑当十千,以一当十还是可以做到的,居然连对方怎么一下子到近前的都没看明白。
“什么鬼,怎么了杨虎哥?”一个年纪有些小,身子也不高大的士兵问道。
“没什么。”杨虎语气还算镇定,但微微抖动的刀还是出卖了他的紧张。
若这个人真是鬼,算了,哪怕他不是鬼,想要一下子收拾我们……
“哦。”年轻的士兵又转头看向老头,本来怎么也不应该轮到他说话,但看身边战友好些都不说话,冷得直发抖,他也只好站出来问道:“这位老人家,您是这座城的城主,还是?算了不管了,您就收留下我们吧,我们饿了好几天了。”
又怕对方不答应的样子,赶紧补了一句:“我们很能打的,而她们一个个都擅长女工。”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众士兵齐齐吸了口凉气,他们可都感觉到这光头老人若有若无的杀气了。
杨虎却是叹口气,做出了准备,不知道能不能在对方出手前挡那么一下。
“哦?你们很能打。”光头老人突然眉头一挑,杀气毫无保留地倾泻。
这下就连年轻士兵也感觉到不对了,吓得噔噔噔退了几步,风吹进铠甲,冷得一个激灵。
“这样,是这样的。”老头自顾自说道,声音不响,却清晰地响在每个人的心里,哪怕风声呼啸,离城门上百丈的妇孺们也都清晰得听到了。
城楼之上,士兵簇拥的彪形汉子心中一惊,叹道:“这才是有真本事的人,寻常不张狂,细微之处方显山露水,爹也真是的,城内风华寺有这等高手,也不告诉我一声。”
他大手一扬,头都不回地吩咐道:“明天捐赠些衣服被褥给风华寺寺庙,嗯,还有,吩咐下去,以后若是碰到那寺庙的和尚化斋,要以礼相待,不可为难。”
“是,城主还有什么吩咐?”一旁的守卫长问道。
“没了,哦,对了,若是以后还有这样的难民要入城,就,”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就交给寺庙处理吧,我们戎马一生,手上性命无数,如今多做些善事,也算,赎些罪孽吧。”
“可是……”守卫长对城主可谓言听计从,但对这个命令却有些犹豫。因为对难民一概接收,粮食倒是不怕,这连年兵荒,好多田地都荒废着,人多了,生产粮食也快,但怕就怕难民里混进敌方的奸细,连年战火,百姓早已怨声载道,他们若再在暗处煽风点火,怕是城墙未破,城已经名存实亡了。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无妨,只要大师还在这座城,城在矣。”说完,城主大笑而去,他觉得前半辈子一直提着的心落了下来。
从父亲手中接过城主位子,一直以来,他自负城中武功最高者,一直不敢懈怠练武。因为他肩上背负着一座城,数十万子民的身家性命。一个将军往往是士兵的信仰所在,将军勇,则兵不熊。
现在好了,可以稍微放纵一下。虽然,大师总有成佛之日,但只要他还在,想必,不会忍心看屠城的悲剧发生吧。嗯,可以卸下兵甲好好回家吃顿饭,放自己几天假,教儿子练武,教幼女学语,享一享这不易的天伦。
再说城门口,
光头老人缓缓道:“是这样的,我们这座城不需要士兵,更不需要很能打的。”
“您的意思是?”杨虎放松下来,看样子,对方是友非敌,他又偷偷打量了一眼老头的光头,眼里有些疑惑,和尚?不像啊,和尚不穿僧衣的吗。
可那年轻的一听就炸毛了,也不管什么杀意不杀意的,愣是站直身子仰起头对眼前这老头吼道,声音带着些尖细:“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们身后的女人和孩子了,我就知道你们没安好心,老不羞,原来打着这个主意呢,我告诉你,没门!”
“啪。”
“你打我?”年轻士兵双眼发红,从小到大还没人舍得打他,也没人敢打。
虽然这下杨虎打得不重,算是听着声音响,力道却欠缺。但这意味着,他生气了。能不生气吗?身后一群妇孺的性命很可能随着年轻士兵的不走心的一句话而丢掉。虽然这年轻士兵是他最敬重的那位故人留下的,唯一一个尚存活于世的亲人……
年轻士兵抬头迎着杨虎丝毫没有悔意反而带些责备的目光,更觉委屈,一下子心头酸楚,更咽起来:“我不过是,不过是……她们都是那些随我杀出重围,为此不惜丢掉性命的士兵的老婆孩子,我想,她们也不会为了一口饭吃而糟践自己的,我也不许别人欺负她们,杨虎!我们不能因为怕死,而什么都不敢说,我就要说。”
年轻士兵越说越激动,又看向一旁看戏似的老头,吼了一句:“老不羞,看什么看。”
“额,这位……,”老头摸了摸鼻梁,这一刻,杀气荡然无存,山崩于前不动声色的他,此刻脸居然有些红了,这句老不羞骂的,“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我想你是误会了,我是城中风华寺的住持,我没有……你说的那种想法,我敢对佛祖起誓。”
这一句出来,杨虎心中一喜,这光头老者果然是个和尚。怪不得,武者大多寿命长久,鹤发童颜的。这老者明明武功高强,为什么偏偏是个光头,原来是个和尚,只是不穿僧衣总感觉怪怪的。
当即扔掉刀,双手合十,恭敬道:“原来是大师,那么还请收留我身后那群妇孺吧。”
“求大师,收留下我们身后的家人。”众伤兵齐齐单膝跪地,这一跪铿锵有力。
而年轻士兵却是一惊,这个老头居然一眼看穿了自己的伪装。
自从一年前烽火燃起,自己便身着兵甲瞒着父亲偷偷加入军队,成了个小卒,一路凭着勇猛智谋做到将军。
一年的战乱,每每浴血而归,让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是谁。直到城破前夕,一直是自己副手的杨虎找到了正在城楼上备战的自己。
“你父亲想让我带死士护送小姐逃出去,他希望,你能放下一切仇恨,好好地做个女儿家,该做的事。”
“当然,城主大人怕你不同意,于是又下了一道命令,凌将军听令!”
“今城破在即,纵观前事,贼寇每夺城必屠城以慑天下,然,战火之所及,士死不惜,妇孺何辜?故,命佑威将军凌雪放弃东门城守,同凌云卫卫队长杨虎领一万凌云卫队护送三千妇孺从东门杀出重围,届时,西城门大开,吾亦将出城与贼寇决一死战。望凌将军,竭尽所能,莫负吾望。”
“还有,这是你爹写给你的家信,请务必贴身收好。”
或许是一年的军旅生涯让自己学会了服从父亲的命令;或许是一年的时间让自己对父亲有所疏远;或许是当年母亲的教诲:女人,任何时候不要成为男人的累赘。
自己居然没有去当面问问父亲,他,为什么不一起走。
直到自己带兵杀出重围后,一个人站在山顶,遥望那座那么熟悉的城被火光吞没的时候,才敢大声哭出来。
原来,自己还是个女孩,还是他的女儿。
……
“唉,这,都快起来吧,老衲也不多废话了,大家快进城吧,米汤、馒头这时应该已经备好了。”老和尚看了一眼正出神的年轻士兵,叹了口气,蓦然想起自己的孙女,若还在世,也该有这么大了。
城中拾掇出的一片空地,中央架着一人高的篝火,正熊熊燃烧着,热烈,而对于饥寒交迫的难民却刚好暖暖的。
空气中飘散着米汤无与伦比的香味,当然,对于这群饥肠辘辘的妇孺来说。
顾不上还滚烫的米汤,每个人就着馒头一口一口吞咽起来。哪怕是那些被砍一刀也不皱下眉的士兵此刻却像个孩子哭出声来,仅因为口中的一口饱实,沁甜,温暖。
更是悼念,他们那些偷偷将食物留给妇孺,自己吃树皮土石活活胀死的战友……
难民群中,寺里的和尚正分发着腌制的咸菜,并记录每个难民的姓名性别年龄,以备后用。
在一处角落,老和尚和杨虎正在一旁商讨难民的安置方法,毕竟五六百号人,总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吧。从头到尾,一直是老和尚说,杨虎安静听,不时点下头,说些感激的话语。
士兵放下兵器,进入寺院做些打杂的活,伤的过重的就在寺院静养一段时间,根据恢复情况再做安排,这部分人由杨虎负责。
妇孺则暂时安置在一处离寺庙较近的废弃庄子里,虽然有些房子破败了,但稍微修葺一下,还是不错的,等寺庙出钱购置的织布机到位,荒田开垦出来,经过初期的不适应,慢慢地应该就可以自力更生了。
寺庙山脚还有十余亩果田,秋获之事便也交予她们,好歹先把这个冬天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