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严嵩乃朕之恶杖 (第2/2页)
“土地兼并,贪官同声一气隐瞒土地,纳税的地就少了,税收自然减少……这个没有错。但是,道长和这位大叔想过吗?他们是怎么在官府的眼皮子底下做到的?为什么太祖的诏令、大明律,就成了摆设呢?”
等了好一会儿,朱墨见二人应声,又忍不住追问道:“为什么贪官总是能盘根错节、同声一气呢?为什么内阁辅臣们总是睁一眼闭一眼呢?为什么官场对此习以为常了呢?为什么百姓在他们眼里就可以随意欺压呢?为什么就没人来管管呢?是不想管,还是真管不下来?”
“……”
一连串的问话,用十分平静缓和的语气道出,让人更别有一种扎心之痛。
这些疑问,在民间固然是老生常谈,而在嘉靖和吕芳,虽然心里明白,可又有谁敢直说呢?于是,二人听在耳里,不觉苦笑一声,心里顿时涌起了一些莫名的波澜。
吕芳不是不答,而是越想越有感触,多少年来,情况的确是这样的,他们不是没想到过,也采用了很多办法,但四十年来,其实根本没有多少变化。该贪的贪、该并的并,走了姓杨的,来了姓严的,哪个不是盘根错节?又哪个不是同声一气?
他身为司礼监掌印,可以说也是个治理天下的大行家了,但一辈子纠缠在细枝末节之中,从来没有这样跳脱出来思考过。少年的一席话,此时也让他有一种别样的无奈感触——
是啊,为什么呢?
走了杨廷和,来了夏言,走了夏言,来了严嵩,走了严嵩呢?徐阶还不是一样?能拿他们怎么样呢?大多数时候还不是顺着他们的意?他们这些领头的大臣不管下面贪,皇上又怎么管?毕竟,代天理政的是他们这些大学士啊,你真要一杆子撸下去,说要把天下贪官都抓了,那么一夜之间,全体京官就都会来静坐逼宫了……
……
而嘉靖,此时已经听得有些出神了。他的无奈绝望之感,自然要比吕芳深刻得多。
不仅因为眼前人就是自己失散的儿子,很想听他说说话,想知道他的内心世界。更重要的是,这些年渐渐衰老,才发现自己已经深陷泥沼之中,一生的想法都在动摇,曾经坚信不疑的,曾经嗤之以鼻的种种念头,都在慢慢转变,发酵,甚至颠倒过来……
于是,这几个问题自朱墨口中说出来,竟如一块石头投入深渊之中,一下子就激起了千层涟漪。
这些问题,他年轻时也问过,中年时也苦苦思考过,却是茫然无所得。如今再面对这些问题,只如芒刺在背了……
想当年,刚即位的时候,他也是上朝的,而且每天都干到很晚。除了处理政务,他还每天阅读太祖实录、成祖实录……朱墨的这些疑问,跟他当年想的一模一样。
但答案呢?
他一度认为是人性所致,只要是个朝代,就一定会腐朽。那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起初也着实整顿了一番,逼着辅臣去抓下面的人,也逼着吕芳去抓太监里的贪官,但数年之后,局面还不是又回来了……?能拿他们怎么办?总不能都抓了吧?
多年以后,他终于放弃了幻想:没有哪个辅臣会真对贪官下手的,一旦抓到他的子侄亲戚,抓到他的门生故吏,就戛然而止了。能怎么办?换人?换了人还不是一样?而皇帝直接派人去抓,一旦抓多了,不仅百官会不满,辅臣更是首当其冲,他们就会串连起来抵制,说皇帝失德、不遵祖制,然后,他们甚至就会想着换一个皇帝了……
斗累了,他也只有退一步:贪就贪吧,但一定要听话。而凭他的经验,只追求威慑的话,严嵩这样的恶臣,用起来反而顺手。二十年来,让百官噤若寒蝉这一点倒真做到了。
这就是他引以为豪的“以恶制恶”。在他眼里,严嵩就是一根手里的恶杖,用来打击其他的恶人。他只要握紧和控制严嵩这根恶杖,就等于控制了天下。所以,他二十年不上朝,天下权柄照样紧紧握在手中。
但这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这些年来,年纪越大,他就因此越加痛苦。因为裕王明显没有自己这份手腕能力……
那以后怎么办?谁来控制满朝的悍恶之徒?
如果从这点来看。朱墨说末世已经不远,又怎么会没有道理?那简直就是明摆着的事情了:他自己控制得住盘子,还那么贪狠,裕王控制不住,那还不成什么了?
想到这里,
嘉靖兴趣全无,索然长叹一声,左手竟拂乱了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