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 (第2/2页)
邹羿只是随口赞美她的手好看,没想到女萝竟将后面两句念了出来,他抬手轻咳,连忙道:“在下绝无此意,只是一时情迷,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见女萝没有说话,他语气中顿时满是爱惜之意:“姑娘生得天人之姿,何苦在这样的地方蹉跎青春?倒不如寻个良人托付终身,未来也有依靠,总好过在这不夜城朝不保夕。”
女萝对邹羿会说出这种话一点都不意外,逼良为倡,劝伎从良,大概是男人最爱做的两件事。
她抬手为邹羿斟茶,言笑晏晏:“既然如此,公子为何还要来这烟花之地?若是男人都不来,哪里还会有倡伎?”
她读书读得多,那些个才子佳人的故事不知看了多少,成眷侣者不占十之一二。诗人才子们最爱歌颂女人贞德,他们宿于青楼醉卧花丛,挥毫而就一篇篇脍炙人口的文章诗句,无外乎赞扬美人琴声,环佩叮咚,写天会老情会散,写怀才不遇写倡伎多情,拿倡伎的玉殒香消红颜薄命来比对自己,骄傲于倡伎对自己肝肠寸断情有独钟,又嘲讽伎子凉薄,最后轻飘飘丢下一句萍水相逢互为过客,青楼薄幸万般皆空。
可迄今为止,女萝不曾见过比女人还惨的男人,如果一个男人极其悲惨可怜,那么一定找得到比他更悲惨更可怜的女人。
诗人才子满腹的才华与抱负,却只谈情爱不见倡伎悲惨,看不见强颜欢笑,看不见这繁华与美貌背后的血泪。
女萝不相信男人们不知道倡伎的痛苦,每一个到这里的僄客都心知肚明自己在做什么,他们丢弃自己的道德,践踏她人的尊严,享受的便是这份来自女人的悲苦哀嚎,他们的快乐建立于此。
因此邹羿的赞美并不能打动女萝,只会令她无比厌恶。
邹羿素来怜香惜玉,风花雪月,尤其爱美人,但他的“爱”就像是人在怜悯一条无主的流浪狗,看似关怀的表面下隐藏着身为男人的高高在上与施舍。
就像奴隶主偶尔也会短暂地怜悯一下自己的奴隶,然后接着剥削、吞吃,如果哪个奴隶因这虚伪的关怀而感到幸福,甚至陶醉,那么她将永无解脱之日。
邹羿长相英俊,对女子又惯会惜玉怜香,因此这是头一回在女人面前吃不开,他愣了下,对女萝解释道:“善嫣姑娘,在下并无恶意。”
女萝笑意不变:“公子有没有恶意,不是公子说了算,而是要听的人感觉。”
甜言蜜语对女萝来说没有用,邹羿笑了笑:“姑娘为何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难道姑娘不信,这世上也有如我这般男子,没有瞧不起姑娘,只会欣赏姑娘怜惜姑娘?”
女萝没有回话,反问道:“公子可知这不夜城有多少名倡伎?”
邹羿微怔:“这倒是不知。”
“这不夜城总人口约莫有百来万,是修仙界最大的销|魂|窟,其中倡伎要占一半,公子只瞧见我等头牌光鲜亮丽,却不见那些躺在小屋中浑身溃烂只能等死的女人,与其怜惜我,倒不如去怜惜真正的可怜人,公子是看不到,还是不想看?”
谁能不知道倡伎并非自愿,人人都知,人人不管。
高贵的修者更不会怜悯凡人,这一点,她在杀死陛下之前便已明白,人生在世,有些人为龙凤,有些人为蝼蚁,上天不公,但既然她得到了力量,就不能无视这片丑恶与痛苦,她决不做冷眼旁观他人坠入地狱的恶徒。
“倘若运气好些,这里的倡伎如公子这般会投胎,说不定如今也是震慑一方的修者,可她们偏偏命苦,投生在了普通人家,被父亲卖,被夫君卖,被兄弟卖,好端端走在路上也要被捂住嘴套了头带走,公子出身名门正派,修者追求大道,却对人世间女子这般惨状视而不见,焉能飞升?”
这修仙界无人成道才是自然,要是这样都有人羽化登仙,那上苍才真是瞎了眼。
邹羿面上有些不好看了,他收起那副风流姿态,沉声道:“善嫣姑娘,在下今日来,不是听你说这些无聊之词的。”
“说点公子不爱听的,就是无聊之词,是否只有被公子的怜惜打动,泪眼汪汪投怀送抱与公子成就好事,才算不无聊?”
女萝冷笑,“不顺公子的意就是无聊,请公子怜惜她人也是无聊,那不如公子告诉我,什么才叫不无聊?”
邹羿顿觉她毫不可爱,女子天性中的柔美娇媚,她竟丝毫不沾,实在是大煞风景,令人兴致全无。
满妈妈还在门口搓着手喜滋滋等待,结果没多久,邱公子竟冷着脸出来,她连忙凑上去,“公子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善嫣服侍的不好?公子——”
邱羿避开她的手,“是在下没这个福分,高攀不起。”
他是修者,又是年轻天骄,却说高攀不起一个凡人倡伎,就差把嘲讽写在脸上,满妈妈脸一白,生怕得罪修者,立刻要人去喊琼芳,可邱羿已大失所望,根本不想久留,随即拂袖而去。
满妈妈愣了好一会,怒气冲冲往屋子里去,阿刃跟红菱连忙跟上,生怕她对女萝动手。
“善嫣!你究竟做了什么!我不是跟你说让你好好伺候邱公子?你怎地将人气走了?这人走了,以后还回得来么?要是人家记恨咱们,我这风月楼还开不开了?!”
女萝心情很差,她望着窗外缓缓流动的不夜湖,轻声回答:“走就走了,还求他回来不成,有他没他反正也一样。”
满妈妈被她这态度气得差点晕过去,她恼怒至极,口不择言:“虽说你现在是头牌,可你别忘了,这风月楼是我做主!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但在这风月楼,管你是神仙还是妖怪,都得听我的!”
女萝回头看她,微微眯起眼睛:“我要是不听,你能奈我何?”
“奈你何?”满妈妈突然笑起来,“你大可试试看,我能不能奈你何。”
这话听着有些奇怪,女萝顿时戒备起来,满妈妈见状,得意一笑:“你以为我明知道你另有所图,还答应你留下,又全力捧你做头牌是为了什么?”
“不错,的确是因为极乐之夜将至,若是捧不出个像样的头牌便无法交差,可你别以为老娘是好惹的!能在这不夜城当上风月楼的鸨母,你当老娘吃素的不成!看看这是什么!”
满妈妈从袖中抽出一个薄薄信封,里头装着的正是女萝当初在伎坊签字画押的卖身契,“别小看了这卖身契,你在上头摁了手印,便是与不夜城签订了契约,即便你达到目的,但只要离开不夜城,凭借这份契约,我永远都能找到你,倘若这张卖身契被恶意销毁,那么契约反噬,你就会死!”
见女萝表情凝重,满妈妈笑得愈发得意:“现在你知道我为何敢留你下来了吧?迄今为止,从未有成功逃离不夜城的人,从你签下这份卖身契开始,你生是这里的人,死是这里的鬼!没有人能离开不夜城!”
红菱面色惨白,她原本还做着与姑娘一同赎身离开的美梦,这个美梦现在却被满妈妈无情打破——卖身契就是催命符,不夜城要把她们吃得干干净净!
她浑身没了力气,幸而阿刃搂住了她,红菱眼中逐渐蓄满泪水,如果一切都是假的,从根本上不夜城就不会放人,那么她拼命接客拼命藏钱又是为了什么?!
满妈妈以为自己震慑住了女萝,“知道怕了吧?这契约无法斩断,如果你不想沦落为低等倡伎,就老老实实听妈妈的话,去给邱公子赔罪。放心,只要你一天年轻貌美,就能做一天的花魁,妈妈不会亏待于你。”
但女萝并不是害怕,她冷不丁开口问道:“飞雾姑娘并非与人私奔,对吧?”
满妈妈愣了下,随即道:“不错,那又如何?”
“她人呢?”
满妈妈露出个古怪的笑容:“你说呢?”
女萝轻轻吐了口气,“被处理了。”
“当然。”满妈妈扬起眉头,“飞雾也是个不安分的姑娘,她跟你一样,别有所图,从她混进不夜城那一刻我便知道,可最终她还是乖乖被我调|教成了合格的好姑娘。可惜得是她自作聪明,以为不夜城是能够让她来去自如的地方,至于现在嘛……你可以去不夜河里捞一捞,说不定还能捞着几根骨头。”
说完,满妈妈威胁着扫视房间一圈,确认每个姑娘都在听自己说话,才笑吟吟说:“偶尔也要编造几个流言,让那些心存侥幸的姑娘们知道,她们也能赎身,也能逃走,这样她们才会在最美好的年华拼了命接客,她们不接客,风月楼靠什么赚钱?你说是不是?”
红菱彻底忍受不住,双手掩面,哇的一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