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亡灵舞(十八) (第2/2页)
呜呜呜呜呜呜。
“那要我来说,”祝槐道,“这个亡灵节,还可以照样办。”
“……???”
“但是……”那只食尸鬼不解道,“我们不献祭了咯?”
“谁说要献祭了。”
祝槐说:“你们看泉城现在多热闹,刺激了多少消费?你们已经和自己人谈好了吧,就这么继续合作,每十年办一次,停办期间就主打宣传亡灵节的文化,也不愁没有人来。”
正苦于荷包空空的食尸鬼们一脸找到财富密码的惊喜。
祝槐:“不过——”
凡事最怕不过和但是,一众食尸鬼登时又屏息静气起来,小心翼翼地等着她的转折。
“既然要和人类长期合作,”她说,“你们就得展现出相当的诚意。”
食尸鬼长老:“诚意?”
刀疤懂了她的意思。
“汤尼·佩特。”他道。
祝槐点点头。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主祭下的命令吧?但不仅是它,负责动手的也找出来,就算只是接了命令也得有从犯的责任。”她笑着,语气一点都听不出来是在施压,“我不会要求你们怎么去处理它们,你们自己应该对‘诚意’这个词有分寸。”
食尸鬼长老:“……”
它无端感觉脊椎有点凉。
“好吧,好吧,”长老马上妥协了,反正也不关它的事,“我们肯定会去做的。”
“还有一件事。”祝槐说,“现在你们知道了,你们要面向的那些居民和游客,他们的定位不再是祭品,而是客人。”
聚在这里的这堆食尸鬼还有大把不知道自己将迎来的是怎样的多舛命运的,茫茫然地重复着“客人”俩字——反倒是经历过洗礼的小食和小尸,突然回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打了个冷战。
“那么尊重客人的第一步。”
她微笑道。
“请吧。”
熟悉的泉城街头,熟悉的居民区公寓,杰弗里趴在窗户旁边。他从天亮等到天黑,再从天黑等到天亮,这时候“砰”地一头栽在玻璃上,才发现自己等着等着给等睡着了。
直接趴着睡的后果就是连身体都很僵硬,他打着哈欠去揉撞得生疼的脑门,注意到外头天色又黑了——这已经是亡灵节的最后一天了。
杰弗里恍惚了两秒,忽然意识到自己是被外头的敲门声还有魔术师“小子来开门”的喊声给吵醒的。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马上要出卧室了就反应过来,刻意放慢了脚步,满脸一点不在意地去拧了把手。
门应声而开。
他冷眼打量一下门外俩人,“还活着呢?”
魔术师很乐于拆他台,“这小子一整夜没睡。”
杰弗里:“……”
“哟,”祝槐笑笑,“这么担心我们?”
杰弗里:“?????”
“担心?谁担心啊,”他凶狠道,“我还不够嫌吵的——怎么又这么多人?!”
乍一看是少了俩食尸鬼,但来的还是那天晚上那几个,不算它俩就达到了人类人数的历史新高。小偷嘴上这么讲,身体先给他们让了地方,南风第一个苦哈哈地就要往对面沙发上倒,“好累啊……”
监督食尸鬼们把自己洗刷干净到剪短的指甲都能反光真是个大工程。
“这不是挺有意思的?”卡洛琳勾着唇角,她负责的是礼仪部分,“人生难得的经历。”
南风:“难得是难得……”
但是他们昨晚就凑合休息了四五个小时啊!
塞缪尔:“你以后可能还会有四十八小时不眠不休的任务。”
南风:“……”
现在辞职还来得及吗?!啊?!!
“既然你这么累,”刀疤说,“那待会儿你在这歇着,我们自己去。”
“不不不不不——我可没说要歇。”南风立马一个鲤鱼打挺就跳起来了,“觉可以不睡热闹不能不凑,走走走。”
杰弗里听出不对了,“你们又要去哪儿?”
“亡灵节啊,”祝槐说,“你不去?”
小偷瞪着她看了几秒,还不等开口,见她丢过来个什么就条件反射地抬手接住,拿着一看才看清是朵绢布做的白玫瑰花,“……这啥?”
“别管那么多,戴上就行。”祝槐侧头看还躺在沙发上的魔术师,“你呢?”
“我没兴趣。”
魔术师给自己换了个更舒适点的姿势,眯着眼睛哼了声,“‘king’从不回首过去。”
其他人:“……”
看他还这么中二就放心了。
杰弗里沉默片刻,憋出一句“好好看家”,看看挂钟的时针已经指向了八点,头一个捏着那朵绢花出了门。
只留下南风的声音在后头:“哎是不是早了点——”
亡灵节的最后一个夜晚,街道上无人来往却并不怎么安静,从远处飘来似有若无的音乐声。风笛悠扬,鼓点轻跃,一连串深沉的旋律渐渐由弱变强,乐音庄重奇异,隐隐地扣得心弦也在跟着发颤。
没有乐队,没有鼓手,乐曲不知从何而起,也不知向何而去。
早就在几日前布置完成的广场一如既往装饰华丽,中间还有好些逗留在此的游客,他们有的戴了白花,有的没有,此刻正神色讶异地看着其他人不约而同地三三两两前来,像小溪汇入河流。
但这惊异没有停留太长时间,前奏结束,进入正篇的乐曲让人越发想跟着节拍摇摆,这是他们从来不曾听到过的音乐,却又像是他们听过的任何一首曲调——入睡时母亲哼唱的摇篮曲、情到浓时从吉他上拨下的情歌、又或是心情好时偶然哼出来的小调。
有微光飘进夜色,将一切染出隐约光彩,气氛也渐渐飘忽了。
人们踩着鼓点向广场中央走去,忽然有谁应和着乐曲轻轻唱了起来。
“工作时间,玩乐时间,现在到了亡灵舞时间。”
有来自各方的游客,有本地的居民,人数并不算很多,但足够让这个广场热闹起来,大家无论男女老幼、无论贫富地聚集在了这里。
“富人穷人齐齐聚,一起来跳亡灵舞。”
那声音又唱道:
“踏步旋身复停驻,一起来跳亡灵舞。”
“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歌,”脸色苍白地搭着披肩的年轻女人惊讶地说,“但我又觉得在哪里听过……”
祝槐笑了笑,她没有戴花,随意地空手站在一旁,“您也是从外地来的?”
“是啊,只是想来旅游一下,”女人喃喃,“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
她的话被打断了。
“亲爱的小姐,”一名与她年龄相仿的男性走到她们身边伸出手,“我诚邀您做我的舞伴,与我共舞亡灵之舞。”
女人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定定地注视着对方的面庞,眼眶里渐渐盈了泪水,指尖也在不住发抖。
“……好,我答应你。”她竭力稳住声音,“我当然会答应你。”
他们牵着手汇入人群,舞步相得益彰——就像从前已经做过无数次一样。不知不觉之间,似乎多出了一些人,或与自己的舞伴同龄,或是稚嫩孩童,也有不少是垂垂老者,没有人对他们提出质疑,一如在他们邀请共舞时没有得到任何一次拒绝。
杰弗里还靠着树站在旁边,他又有点想抽烟,准备伸进兜里去拿打火机。
一双小小的手突然拉过了他的。
很不可思议,明明它在他记忆里更瘦小、在最后那段时间也更干枯,他一下子就认出了那双手的形状。
他抬起头,望见少女笑靥如花却叫不出对方的名字,像是只要这么做了就会从这个梦中醒来。
他被牵着向前走去,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那个洗衣房的清晨,他们收了几个硬币替别人看着洗好的衣服,无聊之下自己哼着歌谣一步步踩着阳光,简陋却依然心生向往。
“真是费尽心思。”
祝槐听见这句评语,也不避讳,笑吟吟地晲了旁边的人一眼。
“就算只是活人安慰自己的把戏,只要能重新往前走,”她说,“我觉得也没有哪里不好的。”
塞缪尔不置可否地挑挑眉,又听她道:“你不去吗?”
“没兴趣。”他说,“我只想看看这会变成什么样。”
“我差点就信了。”祝槐毫不客气地说,“我就直说了,你想复活谁?”
警探的眼神几乎是一瞬间冷了下来。
“我没有那种想法。”半晌后,他说,“也不能有。”
“算了,我也没真打算知道答案。”祝槐道,“换个问题,如果那个人现在看到你这样会怎么想?”
塞缪尔这次没有那么刺猬了,他听了这句话,望着天空数秒,这才慢慢说:“会失望吧。”
“真巧,我也是。”
祝槐笑笑,“不管怎么说,合作愉快。”
一切微妙的不微妙的气氛都破坏于面前突如其来地冲过去一个南风,他后头跟了好几个提着裙子追他的女孩——看那之前似乎没在附近见到的长相,应该是食尸鬼。
祝槐:“……”
塞缪尔:“……”
想想之前也是被本地有食尸鬼血统的女生拼命邀请跳舞……
“你同事是怪薄荷吧?”她微妙道。
塞缪尔:“………………”
问他他问谁啊!
“你们还看!”虚晃一招的南风顺利甩脱追兵,气喘吁吁地跑回他们面前,愤怒地控诉道,“你们就知道看戏!”
祝槐:“你也知道是戏。”
南风:“???”
这日子还能过?!
“说起来,”他回头,看到不远处的杰弗里,不由小声说,“杰弗里之前不太喜欢吧,我在想……”
三人:“……”
也是,最好永远都别让他知道真相。
“……不过,知道是那么知道,”南风挠挠脸颊,“我很好奇,死者真的附身了吗?”
“嗯……”祝槐歪头,“我们又不是它们。”
“——就当是个未解之谜吧。”她笑道。
一首舞曲已经终了。
少女不顾挽留地松开了手,缓缓退后,身影就这么消失在了人群。
杰弗里愣愣站在原地,等回过神来,胸膛剧烈起伏两下,正要一把扯下别着的那朵绢花,忽地停住了动作。
一只小小的浅色蝴蝶轻轻落在了玫瑰花瓣上。
它忽闪了两下翅膀,很快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