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又遇到乔 (第2/2页)
司机开着车子慢慢悠悠地转了个大弯,绕过一块发亮的水洼,车灯照过的树干雪白一片。
我眼睁睁地看着它穿过树林,在远处的两排亮黄色的路灯下离我远去。
没有车灯的光亮,四周漆黑,整个世界里就像只剩下了我和那个高个子,还有一些终于摸着夏日温度叫个不停的虫子们。
他开始点烟,打火机的火苗窜起老高,被风吹得摇来摇去,照亮了他乱哄哄的头发。
烟头在他有意无意的驻足中变得越来越短。
我望了一眼屋顶的天空正晴朗,两颗星星在屋角两侧一明一暗地闪烁。
又有两个披着黑影的男人从车库的灯光里走出门外,一个人手里拎着瘦长的酒瓶子,看上去像冰酒。
他仰着脖子喝酒的蠢样确实惹恼了我,我真想拿起那只酒瓶砸碎他们脑袋。
我细数着他们的脚步,希望能量出房间大致的宽度,但那细碎而又凌乱的步子让我放弃了这个念头。
两层楼,外楼道连着第二层的栏杆,有一首轻柔的歌曲顺着楼梯从楼上倾泻下来。
我喜欢这首叫做《lady》的曲子,更喜欢那位美国男人的头发,整齐地打着卷儿,不像面前的两个男人顶着像被飓风刮过田野的仓促发型出没在这个夜晚,他们一人一口将瓶中的酒喝个精光。
有个女人,大概正躺在软绵绵的被单上和我一样认真地听着歌。
夜晚让人感到寂寞,有时给人带来恐惧,管它是什么都会叫人浑身不自在,蒿草毛茸茸的触须一不小心就会钻进我的领口。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来到窗边打开窗户。
如果没有楼板将我俩隔开,我想我可能会因为看到她迷恋沙哑唱腔男人的忧郁而喜欢上她。
她倒下一盆淅沥的水,就在我的头顶。然后拉上帘子,没有关灯,在唱片接近末尾的时候及时按下了暂停开关。
男人们交谈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想我太害怕了,那些该死的狗杂种随时都会出卖我们。当那些条子拿着榔头照着他们的卵蛋一顿捶,他们就会口吐白沫,不停地抽搐,就像中了毒瘾一样胡言乱语。
然后他们会瞪着死鱼眼在牢房里等我们,隔着黑乎乎的栅栏向我们道歉。开始抱怨,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最后差点将想好的证词都一股脑儿甩给我们。”他面朝我站着,灯光正好照着他的脸,圆方脸,张开的嘴巴有些大,差不多能将我的拳头吞下去。
说话的人正是乔,他醉得厉害,似乎再好的酒精都无法提振他的气力。
另一个男人穿着一件方格子衬衫,鼻梁很高,侧脸看起来像极了李国华,他正扶着乔站立着。
“你是怎么想的。”高个子背对着我,侧头望向格衫男人的时候才让我看见他含着的下巴,用低沉得近乎有些恫吓的语气问道。
“我只希望情况并不如想象的那样糟糕。”他勉强回答道。
“乔,你喝得有点多了,酒精有时候能让你脆弱得像一个口齿不清的老太太,你尽量不要这么做,尽量要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些,这样在你大把花钱的时候才能多一些选择。只要你穿上高档西装,把皮鞋擦亮,照我说,你能选到一块全深圳最好的墓地。
这个世界上天天都在死人,有些人是咬着牙死的,有的人在死的时候也不过懒洋洋地伸了伸舌头,这没有什么两样。
你即使想出了几句话,让自己激动得不行,也不应该在自己即将死之前说了出来,那样只会让你身边的人大吃一惊,瞪着眼睛将你的死相记得更清楚。这没什么作用,乔。
自从你粘上白粉生意,就没有作用了。
他们可能会告发你,说是你在小的时候教会了他们系鞋带,教会了他们吃带棒棒球的冰激凌,还有亲女人的屁股。他们轻薄,没有能力,胆小又贪婪,我敢说他们活得一点都不轻松。
大部分人会这样做,我敢保证。”等他说完,他的右手已经伸到胸前。
如果也像我一样别着一把仿真手枪,我想他会拿起手枪,将枪上膛。
他没有够到那把枪,当他用一记摆拳将乔击倒,用从乔手中夺过来的酒瓶在第五次砸向乔的头的时候,我说,嗨,别动我朋友。
乔还年轻,比离开我时更有气力,他挣扎着想要爬了起来。
不过样子难看极了,前额像开裂的老树皮,整个上身歪向一边,脑袋被突如其来的撞击轰得像嗡嗡响了一整天的马蜂窝,剩了一条腿还能蹬几下。
他打得整齐的领带和刻意扎进皮带的高领衬衫全都乱套了,从头顶滴到胸口的血迹在迅速朝四周扩散,几乎快要浸湿了它们。
酒精随着血液从头皮和嘴里一起淌到地上,将冰酒特有的香气渗进土里去。
高个子转身看着我,看着我从黑暗的角落里走出来,他一定看见了我一身乌黑的衣服,亚麻质地,在脱氧水里漂白过不下五次然后再投进墨汁染缸里,非常显眼,无论是在白天还是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