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第2/2页)
慕昭请表兄在一张玫瑰椅上坐了,又让菱枝沏热茶来。表兄慕衡是来问好,说他对昨夜因故未能亲自护送她回家一事,感到过意不去,又问她自己从浮香茶楼回府的一路上,可有遇到烦难。
慕昭听表兄言中多有歉意,宽慰他道:“无事的,昨夜是我不好。若不是体力不支,我也想与姐姐们同去清晏楼附近游乐的。帝赐大酺,想想就很热闹,这样的盛景,怕是多少年都难见。”
慕衡听表妹这样讲,以为她心向往之,便同她说起昨夜清晏楼附近的热闹场面,将当时的盛景,一一形容与她听。
渐渐说得兴起,话题便从欢庆盛景,转移到天子对戎狄一战大胜凯旋的意义上。慕衡素有满腔抱负,言及此不觉声调慷慨:“此一战,可谓一洗前耻,扬我大周国威,保边疆百年安宁!”
二十多年前,今上祖父景宗皇帝在位时,戎狄大举来犯,周朝边地十州皆被侵去。当时周朝连连兵败,不仅无法收复失地,甚至最终还不得不与戎狄和议,答应每年割三十万银绢与戎狄,以保周室太平。
而如今,今上亲征一战,不但撕了那耻辱和议,尽收边地十州,且成功歼灭戎狄精锐近十万,将戎狄彻底赶出漠南,至少五十年内难成气候再犯周室。
这场胜利是千秋之功。慕昭再怎么暗在心内厌恨皇帝,在这件事上,也承认皇帝大败戎狄的亲征之战,确实造福大周社稷。
只是,一个人有能力有作为,和他品性卑劣、手段无耻并不冲突。就如前朝文帝,他在位期间多行仁政是世人眼中的明君,可这样一位雅好书画的明君,也曾为夺占几幅传世真迹,而生生气死一位名儒。对那因怀璧而死的名儒来说,世人眼中的明君文帝,实是暴君、恶棍!
她不附和表兄的颂圣之语,默默在心内鄙夷皇帝为人时,见说得兴起的表兄,渐又面现忧色,将嗓音放低道:“只是陛下能以雷霆手段铲除外患,在内事上却……陛下……陛下从前就对燕王偏爱太甚,此次胜战归来,燕王名望更甚,朝中定将有燕王太子之争。储君乃国之根本,东宫之争重可动摇江山社稷,陛下……陛下……”
慕衡读圣贤书,一心报效社稷,对即将到来的朝廷乱象深感忧虑,但也不好直接指摘这是皇帝偏心导致的隐患。他讷讷片刻,忽地意识到从他说起皇帝功绩起,表妹就一直没说话,不由收声赧颜道:“……我总这般,一说兴起便说个没完,也不管妹妹愿不愿听……”
“哪里,和表哥说话,很长见识呢。”
慕昭这话不完全是使表兄宽心之语。她长在舅家,虽不缺衣食但常感孤寂,两位表姐日常闲聊的多是谁家小姐婚事高攀、谁家公子前途无量云云,她对这些没兴趣,同两位表姐一起时,说话很难说到一块,常半晌不开口的,独和表哥在一起时,聊史事、聊时政,总能聊得来。今日她不接话,纯是因厌极皇帝,怕自己张口就忍不住骂皇帝罢了。
“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可我终日困在闺阁里,读再多书也只是囫囵吞枣,表哥常来与我谈古论今,实是助我进益”,慕昭含笑望着身前的年轻男子道,“我当谢谢表哥才是。”
慕衡对望着表妹眉眼间的温煦笑意,不由随之微笑。
他在这个家中,虽然上有双亲下有两个亲妹妹,但也时感孤寂。譬如就与表妹谈古论今的这些闲话,同不关心此道的母亲和亲妹妹,是聊说不起来的,而和父亲说,父亲只会斥他,要他专心科举不要妄议时政招惹麻烦。这些年里,他回回有所感都是来与表妹茶话一番,在慕府之中,他虽与表妹血缘最远,但却觉与她心最靠近。
从前年幼时只想着兄妹之谊,而今他年已十八,表妹也已十六,这份亲谊早如酒曲陈酿多年,在他心里悄悄酿变了样。只是功业未成、何以家为,他现下连科举都没考完,比寻常白衣不过多个解元身份,无颜在几乎一无所有时,贸然向表妹坦诚心意。
待春闱后,待春闱入朝后……慕衡正暗想得心潮起伏,忽听表妹似是说了一声“入朝”,登时如被人戳破心思,陡然潮红涨面,双颊发烧道:“……什……什么?”
慕昭见表兄素如温玉的面庞忽地涨红起来,也是不解,微一怔后,笑将她方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说,表哥还未入朝就已心怀天下事,日后高中定是贤臣。”
原是这般,似将紧张提起的心放下了,可放下的瞬间竟又隐觉失落,慕衡也不知自己心中是在庆幸表妹不知还是感到遗憾,他心潮涌乱地一时都不晓得要回说什么好时,忽听有柔和的女子笑声,与打帘声同响起道:“离春闱就剩个把月了,要做贤臣,现下还是多多温书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