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第2/2页)
为此,她才会在燕王示情时,因舅家以恩情相压,没有明拒,而是相当于婉拒地提出那三个要求,只没想到燕王竟真应了。燕王应后,她与燕王之间就只差一道赐婚旨了,舅父舅母为此喜极,欢喜地在家宴中吃醉。
她因关心舅父舅母,亲手煮捧了醒酒汤端去,却不想在窗下听到舅父舅母酒后吐真言,道当初愿意收养她这苟合出来的野孩子,一是因当时舅舅正候缺,怕任由她这外甥女流落街头,会被外人非议参上一本,丢了补缺上任的机会,二是因见她生得好,便也想到当年外祖拿母亲谋的那条道上,将她当瘦马来养,待日后有需要时献与贵人为妾,以作为自家向上攀爬的垫石,却不想她自己竟能攀到燕王,令他们喜出望外。
若不离开舅家,这一世,就算她自己能避开前世命运,也会在日后被舅父舅母献卖给某位达官贵人,走上另一条惨路。是非走不可的,只是自立当有立身之道,她还需深思离开舅家后当如何生计,只能现下先俭省些为日后计,为此才未包雅间,只在这临后窗的角落里坐着。
当静心沉思,可楼下清亮的弹词声,总时不时扰她心绪。当世人好听弹词,浮香楼一楼大堂上就设有一弹词台,上正有一对男女抚琵琶拨三弦,弹唱一段《锁宫怨》,讲那前朝成帝的皇后孟氏,贵为国母,却与臣下私通,以至最后被废被杀的故事。
菱枝犹以为表小姐是在生闷气,她想转移小姐的心思,遂就着这弹词,没话找话说地同小姐感慨道:“这孟皇后真是水性杨花,活活将自己作死了。”
慕昭正因前世之死,对“帝王”成见甚深,闻言轻哼一声道:“如何是‘水性杨花’?皇帝既可三宫六院,后妃因何不能多爱几名男子?!”
菱枝哪里听过这样的话,一时惊得不知回说什么好,结舌片刻方结巴道:“这……这是不一样的……”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道:“成帝……成帝待孟皇后好极,给她一个歌女出身的女子,一朝皇后的尊位,万千宠爱……”
慕昭道:“万千宠爱?成帝后宫佳丽三千。”
因素日表小姐待下和善、不爱讲规矩,菱枝同长她两岁的表小姐之间,说是主仆更像是年少的姐姐同她憨纯的小妹妹。她这会子犟性上来,也不顾上下之分,坚持驳道:“就算有三千,孟皇后也是成帝最爱的女人,若不然也不会坐上凤位。”
表小姐却是看着她笑,“常来咱们院中吃食的那几只小猫,你最爱哪一只?”
才说成帝孟皇后呢,怎忽说起猫了?菱枝脑子没转过弯,愣着回道:“……尾尖白白的那只,就是小姐说的什么‘墨玉垂珠’。”
“既最爱这只,那往后就只喂它一个,这一世只同它这一只猫好,再不逗抚这世间的任何另外一只”,表小姐道,“回去后就将院里别的猫都驱走,往后别再见了。
菱枝一听急了,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别的猫也各有可爱之处,我也喜欢得紧!”
表小姐看她着急,悠悠放下托腮的手,嗤地一笑。菱枝也有几分慧心,愣愣后转过神来,“小姐……小姐的意思是,我这般,很像成帝吗?”
“不像吗?”表小姐笑看着她道,“成帝对后宫三千的喜欢,就像是对猫儿狗儿的喜欢,他宠爱孟皇后,就像你现下最爱那只‘墨玉垂珠’,孟皇后只是他的‘爱宠’,而不是他爱着的‘人’。孟皇后被废杀后不久,成帝就立端淑守礼的刘贞妃为皇后,没两年他转爱妩媚女子,就又寻个由头逼刘皇后出家为道,转立姿容明媚的冯昭仪为后,这般行为,如何能说他深爱孟皇后呢?”
菱枝觉得小姐似乎说得在理,可又觉与世道正统大相径庭。她正矛盾,又听小姐叹说“皇帝如何会爱人”,犟着低声回道:“我朝陛下就未再立后,贞懿皇后薨有十几年,后位却一直空悬,我想陛下……陛下对贞懿皇后,多少是有情意在的。”
若真有情,前世怎会逼得贞懿皇后的独子,最后只能出家自保?!慕昭痛恨皇帝,心中对此不以为然,但也不好对菱枝提说前世种种以及重生之事,只忍着对皇帝的鄙夷怨恨,啜茶不语。
菱枝却误以为小姐不语是因觉自己说得有理,越发说欢了,道本朝皇帝不仅比那前朝成帝有情有义,且既政事清明、能征善战,相貌上也比那体胖身短的成帝,不知要英武多少倍。
慕昭其实从未见过皇帝形容。前世那夜幽暗,她所挣扎反抗的只是一道黑影,在预知梦境里一再望见的,也仅是皇帝的身影,并不知他究竟生得是何相貌,只是因心中怨恨而觉其定然面目可憎,目下听菱枝这样讲,便忍不住打断道:“这可就胡说了,你又未亲眼见过,保不准还不如成帝呢。”
菱枝睁大双眸,“不会的,我见过燕王殿下!”
她真见过,十日前亲征御驾回京,为与民同庆凯旋并未清道,大量民众聚在道边迎驾。她性子活泼爱看热闹,小姐待她又宽仁,她便求得了假溜出慕府去看。那日皇帝身在御辇中不得见,而燕王殿下着赤袍明光铠,乘一骑白马,策在千军万马之前,那等意气风发、俊逸无匹的英姿仪度,大半长安城人都望见过的。
“都说子肖父”,菱枝笃定道,“燕王殿下既如此俊逸,皇帝陛下定也英武不凡。”
却听表小姐冷笑道:“岂不闻,歹竹出好笋!”
菱枝听小姐将今上比作“歹竹”,心中一吓。好在因今夜有赐酺有灯会,许多人都挤奔至清晏楼前想一窥龙颜,这时茶楼上下没多少人。二楼散坐着的茶客多挨着楼梯凭栏听曲,离她们远应听不见,而相对近些的帏帘分隔的雅间,也都半晌没听见起坐动静,似是里头并没茶客,应无人将小姐这句大逆不道的“歹竹”,听了去的。
她自以为无事,却不知,不远处一雅间内,有人从她们提说成帝孟皇后起,便将她们主仆的话,一字不差地听在耳中。
修长指节于白瓷杯壁轻叩了叩,雨过天青的帏帘后,男子淡淡笑音如浸醇酒,“秉忠,朕是歹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