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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半年,四马路已造起了新会乐里,老会乐里的傍晚,已是晓风残月。祥海熟门熟路踅进夹弄,推开木门,爬上亭子间。
亭子间门半开半掩,祥海推门进去,牡丹不在,只有子良一个人踩着拖鞋,坐在桌后,将一只苍白的脚丫搁在桌子上,正聚精会神地修着脚指甲。桌上摆开四菜一汤,有酒有肉,像是有客人来。子良抬头见了祥海,连忙抽回脚丫,欣喜地说:“我刚刚去虹庙回来,你就来了,我供了一整只蹄膀,观音菩萨真是灵验。”祥海问:“牡丹去哪了?”子良扭过头,漫不经心答道:“走了,回苏北乡下了。”祥海不信,站在桌子前问:“你不是骗我吧?说好让牡丹在上海读书的,牡丹怎么会走?她在苏北无亲无眷,回乡下干嘛?她的衣服还在呢!”祥海看见门后还挂着那件牡丹穿过的红牡丹花布衫。子良说:“我干嘛要骗你?那件布衫是她刚来时我买给她穿的,谁知她还在长身体,很快穿不上了,就没带走。”祥海还是不信,牡丹曾悄悄背着子良和他说过,她会在这里等他。现在大概有事外出,马上就会回来,他决定坐等她回来。便在子良对面坐下,告诉子良说,他已替牡丹联系好了学校读插班生,不久就可上学。子良说:“牡丹真的跑了,我不骗你。你瘦得像鬼,黑得像炭,去了哪里,怎么半年多没来?说好了拿钱来供牡丹上学,又突然消失,可知牡丹是咋想的?牡丹恨死你了,说你就是个骗子,貌似正人君子,其实还不如来了放泡尿就走的粗人,粗人至少不会骗人。”祥海一怔,抱歉地说:“半年以来,为买地造房的事忙得不可开交,三天后就要开工,以后会更忙,所以今天特地来落实牡丹读书的事。”子良说:“你拿钱来了没有?拿出来看看,看看你到底是不是骗子。”祥海头脑一热,拿出一张数目可观的银票给子良,说这里面一半钱给子良,另一半给牡丹读书派用场,请子良务必要把牡丹找回来。
子良没想到祥海当真拿来了钱,接过银票来看,这些钱她累死累活干半年都挣不来,不觉喜笑颜开,触动心情,鼻子一酸,掉下眼泪。然后又破涕为笑,一半为自己一半为牡丹,一边流泪一边笑道:“想不到先生真是个大好人,可惜牡丹走了。牡丹自从你来过以后,宁可饿死也不肯接 ,整天神神叨叨的,什么事都不做,我可养不起她,她要走,我只好让她走。”祥海听了,不禁替牡丹高兴,转而愤愤不平地问子良:“因为她不肯接客,你把她赶走了?”子良说:“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好歹我是她阿姐,怎么可能赶走她,我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她是自己走的,去了哪里我真不知道,说不定去找你了,我还问你要人呢。”
祥海心想以牡丹的性格,很有可能是气恼子良说的话,才会脱下她给她买的衣服出走,但是她在上海人生地不熟,一定走不远,于是说:“你不要凭空乱说,她去哪里找我,你是她阿姐,肯定知道她去了哪里,不管她去了哪里,你一定要把它找回来。”子良说:“我没乱说,真的听她说过,要去找你,她说你住在离海边不远的地方。”祥海又是一怔,心想他和牡丹说起过小时候在广福海水煮盐的事,牡丹笑话他真是顽皮,逃课去海边玩,因此猜想广福离海边不远,真是个聪明绝顶的女子。
见祥海眼怔怔地不说话,子良说:“你真是贵客,来得及时。今天老娘生日,备了一桌子菜,好像是特地为你准备的。我正为自己孤苦伶仃,二十五岁生日一个人过而愁苦,你就来了。来陪我喝杯酒吧!不然我一个人喝闷酒。”说着,就在酒杯里斟满酒,推到祥海面前。子良在祥海来之前已经喝了酒,这时兴致勃勃,替自己也斟了满满一杯,和祥海碰了杯一口喝下,放下酒杯说道:“牡丹去嫁人了,还读什么书,要不你把钱拿回去?”子良说着,似乎并不在乎祥海的钱,将银票夹在两根秀长的手指间,扬了扬。祥海闻言,心头一惊,将一杯酒喝下,果真一把拿回银票,笼入袖中。祥海会酿酒却不会喝酒,一杯酒下肚就头晕目眩,追问子良:“你刚才说,牡丹去找我了,现在又说她嫁人了,是不是酒喝多了胡言乱语?”子良一个人时也已喝了不少酒,这时双眼发亮腮帮粉红,满腔苦楚涌上心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诉自己如何不幸,如何艰难,就像地上一棵随人践踏任人摧残的野草、没人疼没人爱的小白菜。
祥海为牡丹而来,牡丹不在,只有子良知道她的去向,子良的话却真真假假,他心里很是焦急,想要询问子良,牡丹在苏北家乡的地址,既然牡丹回苏北老家了,他可以自己去找她。没想几杯闷酒下肚,早已稀里糊涂,忘了该问的话,却又将银票拿出来,甩给子良,要子良也去读书。子良拿过银票小心翼翼折叠起来塞进内衣,高兴地拿起筷子,敲打起桌上的碗盘、菜碟子,碗碟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叮咚声,又站起来在祥海面前转了一个圈,扭腰摆臀,赤脚跳起欢快的爵士舞。子良只穿一件轻薄的睡衣,随着她轻快的舞动,她那线条优美的曲线在薄纱睡衣里透露无遗。她嘴里轻轻地吟唱爵士乐声,踩着碎步凑近祥海,像灵蛇一样地舞动。跳了一会舞,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抬起祥海下巴, 咪咪盯着祥海说:“想不想Z?”祥海拿开她的手,她 身上说:“ ,来——”子良突然像一头 的 马,突如其来地拉起祥海,把他推到床上,祥海晕晕乎乎向床上倒下。
一个如此标致优雅的女子竟然会吐出如此粗俗不堪的话,会有这般粗鲁的举动,想到同样在这个亭子间,第一次连上床的资格都没有,祥海有一种征服者的骄傲滋生出来。眼前的子良和初会的子良判若两人,她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嘴边的黑痣随着她的微笑而蠕动,流露出野性的欲望。此时,窗外突然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子良拉上窗帘说:“记得我说过你下次再来时,要让你看个够吗?”边说边笑吟吟脱去睡衣,踩在脚下,又将 除了, 面对祥海。那张银票随即飘落在地,子良弯腰去捡,长发像瀑布一般倾泻到地上,她那瘦瘠的背脊如大理石一般苍白光滑,令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抚摸。子良将银票捡起来,甩开长发,将银票咬在嘴里,跪到床上,转身将床头的窗帘也拉上。亭子间瞬间黑暗下来,子良的裸体也更加皎白、更加性感。窗外,风雨交加,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打在窗户上,像一首英雄交响曲开篇。祥海喝下他这半辈子加起来都没喝过这么多的酒,在床上支起手肘看着子良,这时酒劲上头,再也支撑不住,一头倒下。朦朦胧胧之间,只见子良已化身莎乐美,轻盈地飘起,一甩手一摆头就又生出许多和她一模一样美丽而苍白的精灵。她带领着她们翩翩起舞,她的手势、眼神,都在祈求他的A,慢慢地极具魅惑地W了下来。然后扒开他的衣衫,她那长长的指不经意划到他的胸口,用她冰冷的手指抚摸他时,他感觉她正在刨开他的胸膛。祥海满眼都是飘舞的白色精灵,他知道待到 来临时,她会摄走他的灵魂取走他的头颅。
当祥海离开会乐里时,已是第二天清晨,只见路上行道树东倒西歪,店家正忙着加固摇摇欲坠的店招、霓虹灯箱,空气中尚有暴风余威。风雨过后的天空,碧空如洗,时不时卷起一阵乱风,远处黄浦江上响起一连串此起彼伏的轮船汽笛声,沙石车“轰隆隆”地开上街头,打破了雨后的宁静。隔夜的宿醉使祥海脸色苍白,他踉踉跄跄回到酒行时,酒行还没有开门,他刚从后门进入,猛地从腰门后面闪出一个人来,吓得他两腿发软,差点跪倒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