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沉渊 第84节 (第2/2页)
华朝皇帝不曾立过皇后,内廷素来混乱,一直由太子府委派亲信主持着宫内的一切。齐昭容死后,这份职责落在阎薇肩上,也是情理中的事。叶沉渊从不关心后宫事宜,更不在意谁人出面把持内廷,主君既是如此,作为家臣的贾抱朴自然也不会反对阎薇这次的主张。
阎薇逐渐巩固了在府内的地位,倾尽心思清理后宫。
王潼湲应贾抱朴之邀入得太子府,历经一些曲折被下派到阎薇身边做了近侍女官,内心极委屈。阎薇掌权以来,不曾大肆欺压过她,暂且与她相安无事。
近六日闲暇时,王潼湲一直在教习府内小僮排演南翎巫祝舞蹈,十数人手持桃木流连在花园内,热闹管弦声传遍云杏殿宇。
阎薇坐着车辇从皇宫回转到太子府,听到音律声,皱了皱眉。“府里久不闻喜乐,她倒是过得快活。”一边扶着侍女的手,拖着裙裾悄悄走向花园。
王潼湲曼声歌舞,身边小僮用金砂涂面,穿着皮衣革裤,吼吼着向前。
阎薇看了一阵,脸上勃然作色。她本想趁机拿住王潼湲肆意嬉乐的话柄,没想到居然看到了巫觋拜神的舞蹈,而远在北理边境的谷口、沙台两役中,阎家军正是败在了这种类似的祭祀舞蹈军上。
“来人,给我狠狠掌嘴!竟敢触犯我阎家的霉头!”阎薇并不解释突然发作的原因,着实喊人教训王潼湲。
王潼湲急中生智,拔下头上金钗,刺伤两名围扑的侍女,见机会逃到了贾抱朴的花舍之中,寻求庇护。她说明原委,哭得泪水涟涟:“阎良娣容不下我,求总管替我做主。”
贾抱朴朝尾随而来的花双蝶使了个眼色,花双蝶会意,先行离开花舍,去了昭和殿安抚怒骂不止的阎薇。
这边,贾抱朴拢袖沉吟道:“王小姐跳的这折祭神舞,源于南翎旧俗,先前特地献给殿下观赏,殿下也未说过半句不高兴——只是,怎会和阎家军的失利扯上联系?”他皱着眉推敲,一边抬眼看着王潼湲。
王潼湲认真想了想,抹去泪水,回道:“总管说得不对,祭祀礼仪中的故事才是源自南翎旧俗,这种舞蹈却是我娘亲亲自编排的,更不可能诅咒到阎家战场的失利。”
贾抱朴听后心里猛然一跳,他按捺住神色问道:“王小姐的意思是指,这种巫神之舞确由王夫人编排,外人不可习得?”
王潼湲摇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娘亲曾在南翎居住,或许她教给了其他人,才将舞蹈流传出去了吧?”
贾抱朴低头不语,想到的也是这种可能性。去年的丹青玉石展,文谦带着谢开言一众画师排演了巫祝之舞,可见文谦与谢开言都是擅舞者。他匆匆安抚王潼湲几句,劝她姑息事由,便走向冷香殿。
转廊之上,不断有带着战报的鹰隼拍翅掠过檐瓦,他抬头看了一眼,走得更急了。
冷香殿内灯彩高照,昼夜不息,素袍雪鬓的叶沉渊静坐在桌案后,连续几日处理前方发回的战报及宫内奏章,没有好好休息过一宿。贾抱朴吩咐近侍不断递上汤水膳食,无奈大多被退下,让他这个太子府的大总管也一筹莫展。想到阎薇闹起的巫祝排舞风波,他更是不敢轻易去禀奏给叶沉渊,一并摒弃了琐碎之事。
叶沉渊抬眼看到贾抱朴低头走进内殿,说道:“总管来得正好。”唤人递过战报。
贾抱朴细细看完战报,说道:“一切如殿下计议进行,当殿下下令三线的将领全部压进北理边境时,北理抵挡不及,只能节节败退。”
“有一处仍在顽守。”
贾抱朴再次接过羊皮纸上写清的战报,看到的是“沙台”二字。沙台郡留守的北理**由大国师蒙撒统领,门客聂向晚充作军师,两战均告捷,歼灭了整支阎家军。据谢颜传回的消息所讲,两人已调拔队伍曲折走向皇廷,独留一万民众团负隅顽抗,似乎是不在意这批残留者的死活。乍一看到是沙台兵据高抵挡了封少卿的进攻线路,贾抱朴一点也不吃惊。
如果说三线战役上能遇到阻挠,那么一定会出现在诡计多端的聂向晚这方。封少卿从守郡苍屏镇出发,全力进攻央州这一侧战线,最先遇到沙台的抵抗。沙台并不出兵,只用投石机械抛洒沙包出来,趁风扬了华朝骑兵满头满脸的土,怎么喊战都不露面。
因此,攻下沙台需要多花费一些时间。
静寂中,叶沉渊说道:“蒙撒敢留一万孤军守沙台,一定布置好了后招。”
贾抱朴嗤道:“蒙撒乃一蠢才,决计不会留了一手。老臣敢向殿下保奏,布置那些奇奇怪怪门道的人,一定是聂向晚。”
尽管叶沉渊没把任何一个女人放在能与他匹敌的地位上,也不得不承认总管的话是对的。
就在封少卿加紧进攻沙台的第二日,华朝皇宫突然传来老皇帝薨殁的消息,顿时引起朝政上一些混乱。叶沉渊入宫主持政务,平息各方动荡,也摸清了老皇帝离奇死去的缘由。他连夜坐车回到太子府,径直传唤数人,取来封存过舌吻兰香的枕头,命冷香殿金砖上跪立的绿衫宫装女官细致闻了味道,才说道:“我不杀你,只问你一句话。”
绿衫女官伏地磕头,忍泣屏气,不敢多做一丝多余的动作。她便是阎家绣坊出来的绣娘,被郭果收买,将含有奇花异香的纱囊塞入老皇帝依靠的枕头内,三月后便让老皇帝归了天。郭果知道事发会牵连到她,已替她安顿好了退路。然而太子来得更快,直接封住了皇帝寝宫,责令不可走漏一人,这才顺藤摸瓜,查到了她头上。
叶沉渊冷眼看住女官,沉沉问道:“自投毒到陛下驾崩,前后共计多少时间?”
女官惶恐应道:“三个月。”
“当真?”
女官只需听到叶沉渊冰冷的声音,就吓得魂不附体,早将郭果交代的应对话语抛到脑后。“绝对不敢欺瞒殿下,不多不少正是三个月。”
叶沉渊挥袖唤退女官,令她去太子府内仆局躲避风头,再说道:“封闭府门,传两位总管殿前听命。”
子时三刻,汴陵太子府全府服素缟,燃白烛,摘除冠缨配饰,所有侍从宫女齐齐聚集外殿,沿着玉石街道排列,皆垂头屏气候命。偏西的冷香殿烛火煌煌,不见丝毫人影走动,风入檐角,携带着一股冷清气。
殿内的光景比外街更加凝重,叶沉渊端坐案台之后,许久不说一句话,雪袍润着一团烛影,冷得僵硬。贾抱朴拢袖站在阶下,低眼看着金砖。金砖那侧,跪着迟缓吐息的花双蝶。过了半个时辰,三人一切如故,没做多大改变。
贾抱朴只道是主君烦忧皇帝驾崩一事,静默着陪侍。花双蝶却能察觉到有些异样,无奈在冷重的氛围下,她也不敢冒然开口。
叶沉渊一动不动坐着,心里推敲了足够长久,才说道:“传贾总管前来,是为了求证一件事。”
贾抱朴忙躬身施礼道:“殿下请吩咐。”
“舌吻兰的毒性潜伏三月才能发作,置人于死地。为什么谢开言误吸兰香不足半月就离奇死去?”
听到这句话,贾抱朴不禁抬头,抑制不住脸上的惊恐神色。“殿下难道怀疑太子妃诈死?”
叶沉渊冷淡不应。
贾抱朴急急说道:“殿下思念太子妃,以致忧劳成疾,这是人之常情。太子妃丧报传遍庙堂,殿下责令文武百官斋戒三月,已然与礼法不合。现在殿下竟然又提出太子妃未死的谬论,难道不怕朝政哗然生变?”
花双蝶斗胆附和一句:“请殿下节哀,总管说得在理,殿下不可不虑。”
殿下陪侍的两人都是心腹,叶沉渊即使沉浸在谢开言有可能诈死逃走的震怒中,也断然不会轻易处罚他们的快言快语。要推断出谢开言是否真的离世,有很多办法,他却独独选了最难的一个,以作对自己的惩罚。
若是她活着,他就去找出来;若是她死了,他就体会她所经历的痛苦,度过漫长的十年,完成宿命后,再随她一起去。
☆、108
华朝皇帝薨殁,宫内卤簿、车驾全部备齐,太子叶沉渊称托染病未曾出席仪礼,礼部官员主持大殓,将皇帝梓官放置在殿内,举行斋戒及吊唁等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