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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沉渊 第79节 (第2/2页)

长约一丈重达数百斤的白熊跃向冰水中,远处观战的盖飞最先反应过来,惊叫道:“哎呦不好,白熊驮着小童泅水了!”聂向晚一下水,四肢冷得打颤,她将手绕过白熊腹下,推进那支弩箭,迫使它痛嘶不已,扬掌爬上了冰层。

一人一熊对峙半天,最后白熊败下阵来,发力朝东方滑去。

盖飞掏出哨子吹响,大嚷道:“快来人哪!白熊驮着小童跑远了!”

聂向晚紧扑在熊身上,在雪雾冷风中看着白色的冰块逐渐退后,只觉从来没有这么快活过。漫天都是雪色光芒,周遭静默如同仙界琼宇,她能骑住大熊穿过银装素裹的冰原,岂是一个怪字了得。她迎风低笑,紧紧抵住熊耳,口泅雪沫念叨了一遍巫祝经文,权当先作准备。

白熊速度比不上猎犬,好在手掌灵敏,耐滑,石城的骑兵舍弃了马,根本追不上它。连跑带滑走出十里地,它突然狂性一发,将聂向晚掀落身下。聂向晚就地一滚,挣脱出裹身的熊皮,抓下腰间备置的皮鞭,扬手朝着大熊抽去。

所赖先前施放过迷药箭弩,皮粗肉厚的白熊受了药效,不敌聂向晚灵活的鞭影及身姿,再次败下阵来。聂向晚费力收服白熊,扑身过去,引导它滑向正东。

日头朗照,冰层越来越薄,渐至融水区域。乌干湖横跨天阶山外麓及北理边境,最东处,便是理国民众耐以生存的母亲河——伊水。每逢六月初一河水趋涨之时,巫祝礼乐之风浓重的北理皇廷会派出大国师蒙撒沿河祈祷,预祝天安四时,福运亨通,长佑皇业兴盛,子民安康。此种祭告活动称之为“斋节”。一年分四季,便有四节。

今日的夏斋之上,蒙撒身穿礼服,双手向天平举,袍袖缀满日月星辰章纹,迎风飘拂。他站在金漆龙舟之上,前后两端各侍十二对宫娥,举着翠羽华扇,与手持金瓜斧钺朝天镫的侍卫相对。船身过道中,另有兽皮羽饰的仆祝鼓乐而舞,均断发文身、刺面凿齿。

远远的山麓城墙之下,虔诚民众应鼓声跪地祈福。北理原系北迁豪强大族与游牧部落共同创国,历经百年动荡,残存三宗坞主对抗朝廷政权的局面,政教礼仪未完全统一。民众见过多次神祭,对今日的皇廷威仪与土俗并重的夏斋排场丝毫不好奇,只管伏地跪拜。

骑着白熊跑来的聂向晚却是瞧见了新鲜事情,第一次知道,原来在巫祝祭拜之外,还能大兴皇族威风。她细细数了数队列人数,各自立着十二对,正是皇帝出行的仪仗规格。

蒙撒作为大国师,领皇后旨意前来祭河,为皇族聚拢民心。正在念念有词时,耳边传来仆祝的呼叫:“国师,有巨熊从西边跑来!”

蒙撒睁开眼睛,果然看见两只通体雪亮的白熊滑向龙舟之前。世人骑马骑牛骑骆驼无误,但是熊骑熊的奇异之事还是头一桩。底下那只大熊生得威武,巨山一般冲将过来,背负的小熊突然倒立起来,做了一个双腿朝天蹬的动作!

“这……这……实在是太过诡奇……”满脸怔忡的蒙撒怎么也不信眼前之景。

深信巫鬼神灵之说的仆祝却大声道:“国师难道忘了,我朝一直流传的四灵兽故事吗?”

蒙撒当然没有忘,只是将信将疑。

北理立国之初,国君为奴驯民众,假托上天意旨,说是承受四灵兽恩泽,代而下凡统领北疆。百年过去,巫祝鬼神一套说辞渐渐失去震慑的作用,后代国君为加强思想桎梏,起用“国师”一职,大力推行四典故,再次伪饰出皇廷乃天神之意的光彩。这四处典故分别是:西来灵熊、翠鸟衔玉、雪山化兔、海龙吐日。其中,翠鸟衔玉填平央海,用玉石堆砌出伊阙宫殿;雪山女神泪水化作白兔,布满整座山头。两种传闻已经实现,余下的两种传遍北理国,在愚蒙民众心头停留不去。

聂向晚捏住了蒙撒心理,知道他在犹豫,“西来灵熊”是开国的故事,若是打破,有忤逆之嫌。顺从下去,又不见得是如何的确实。聂向晚透过熊嘴,看见河畔民众呆立、蒙撒疑虑的样子,忙翻身下来,紧抓熊耳,将第二枚染药小弩箭塞进熊肚,任由受痛的白熊四散乱转。一番周折之后,她便撒落一个金“朝”字在冰面,迎着日彩闪闪发光。

仆祝嚷道:“灵熊通人性,写了朝贺的朝字!”

蒙撒将他挥到一旁,道:“一个歪字,算什么朝贺之意!”

白熊经受两支弩箭,性子爆烈不已,再次将聂向晚掀落身下。这次,聂向晚不能抽出皮鞭驯服它,只能看着它泅水逃生。她咬咬牙,径直跳进伊水,追随白熊而去。

游了一段长路程,直到看不见龙舟后,她才从水中冒出头,爬上冰面趴着喘气。

再过两刻,摸清聂向晚动向的谢飞接住她了,将熊皮脱下,用厚重皮裘包住她,替她取暖。一行人上了猎犬车,就着雪亮回到石城。

石穴之前,军营之上,听闻鼓声跑出极多的胡兵汉子。他们看见脸色青白的聂向晚裹着一身皮毛空手走回来,轰然大笑。聂向晚朝人多的地方剜了两眼,悻悻走回木屋。

众人盛集之处,聂无忧新换一件银色狐裘,长身而立,笑意盎然。胡兵杂议白熊王对抗猎户的诸多彪炳战绩,聂无忧回头说道:“那些筹彩珠宝都是你们的了,去拿吧。”

胡兵队长笑着走近,拍拍聂无忧的肩膀,道:“一起去喝酒?”

聂无忧咳嗽两下,随势走向城中酒寮,并未推辞一句。随从阿驻极不放心,尾随而去,替自家公子挡下了几碗酒。

戌时五刻,聂向晚盘腿拥被坐在木床上,吸了吸鼻涕。身前火盆爆了个火花,碳木烧得红炙,可她还是觉得冷。木门上随即敲了两敲,聂无忧掀开挡风的皮帘走了进来。今晚浅斟几盏水酒,他的面容便透出一丝红晕,墨玉的眸子看过来,极具神采。

“如何?”小木屋内地盘狭小,他只能站着。

聂向晚捂住鼻子说道:“蒙撒出河祭神,所用仪仗与皇帝一致,可见他很受皇后宠信。皇后掌了实权,待亲信逾越祖制,可见也是个糊涂人。皇后越宠信蒙撒,我们越容易打开缺口。听你说,蒙撒贪且蠢,今天一看,果然不假。”

聂无忧道:“蒙撒能得宠全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又有些法术手段,和他一比,我信你更胜一筹。”

聂向晚抬头道:“公子这是褒还是贬呢?”

聂无忧穿着银狐裘衣,发缠淡色丝绦,玉容显得俊秀。他只是笑,不答话,一双桃花眼落在聂向晚身上,令她狐疑地查看自己一遍,还以为是哪里出了纰漏。

“你今天捉的那只是白熊王。”

听到这个,聂向晚恍然:“难怪那么大!”

“要我帮忙么?”

聂向晚上下打量一身清贵的聂无忧,摇头道:“公子还是将阿驻借给我使唤几天吧。”

聂无忧道:“你要争气,我的银子输得差不多了。”

聂向晚忍不住回道:“公子整日除了赌,便是晒太阳。哪里像我奔波在外,拼命抓熊弄鬼?”

聂无忧笑道:“你一头也未抓住,还欠我一条皮围裙。再说了,我在晒太阳的时候,也要好好看住小公主。”

聂向晚心中一动,道:“公主对你很亲厚?”

她盘腿坐着,将自己裹得像个雪人,聂无忧不禁低腰找到她的眼睛,与她对视上,笑道:“你很关心这个?”

聂向晚点头,他又说道:“她自小就缠着我,要我带她玩,和旁人相比,自然要亲厚些。”

“听说皇帝很是喜爱公主。”

聂无忧淡淡回答:“可惜陛下已被皇后放倒,无法拂照到公主。”

聂向晚随即明白,皇后从不修书唤李若水回宫廷的原因,一个热衷于朝政的母后,对子女就难免疏薄。聂无忧见她凝思坐着,抬脚走出木屋,离开时,偏又掀起皮帘不动,放进一阵冷风。

“聂公子!”聂向晚打了个喷嚏,恼怒叫道。

聂无忧坏笑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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