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记 第62节 (第2/2页)
杨桢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吻着她苍白的面颊,柔声安慰她,“别怕,嫊嫊,朕会守着你的,只要你呆在朕的身边,没人能伤得了你分毫。”
依偎在他温暖的怀抱里,裴嫊渐渐觉得有些安心。在他身边时,她从没受到过什么伤害,他总能护她周全,唯一的一次落水,也是因为她不听他的吩咐,执意出了永安宫去逛园子。
裴嫊不得不承认的是,从前在宫里的时候,他确实将她护得很好,那么今后呢?
弘昌帝确实说到做到,除了上朝几乎寸步不离裴嫊左右,所有的奏折都拿到同心殿来等裴嫊睡着的时候批阅。一旦她醒了,弘昌帝便会放下奏折,或是喂她喝水服药,或是陪她聊天解闷,简直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便是她昔年最受宠爱时也不曾享受过这种极致的宠溺。
被弘昌帝这样捧在手心,含在嘴里般的精心呵护了几天之后,裴嫊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圣上为什么要对我这般好?”
弘昌帝当时正在帮她擦手,闻言顿了一下,低着头将她的一双纤手细心擦拭一遍,才笑道:“我不是送了幅画给你吗,怎么,对着它瞧了整整一年,也没想明白?”
裴嫊见他就是不松口,定要自己先说出来,羞恼之下,闭上眼别过头不再理他。
没等她气恼多少时候,一个温热的身子已贴到她的后背,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弘昌帝将头埋在她的一头乌发间,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朕已经下旨把你接回宫中,封为贵妃。”
这下裴嫊不得不开口了,“为什么要把我接回来,不用再回玉华观了吗?”
弘昌帝在她脖子上啃了一口,“你还想着回去?朕等了你整整一年,始终不曾见你把那枚玉环交给长喜。”早知最后弄成这样,真是枉费他白等了一年的光阴。
“朕不信你看不懂那画里的意思,为何不把同心玉环送回来,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朕?”
“我,我怕是我想岔了。”裴嫊终于说出藏在她心中长久以来的忧惧。
弘昌帝又是一声长叹,“若不是你自己寻死觅活一定要出家,朕又怎么会放你离宫。”他当时便是再怎么恼她、气她、恨她也是没想过要让她离开自己身边的。
“那晚你也出去观灯了,见到朕为何不上前来见礼?”弘昌帝问道。
见他居然还问得这样理直气壮,裴嫊那晚的满怀委屈顿时又被他勾了起来,心内一股无名火起,“难得圣上当日还能看出我来,圣上身边自有佳人相陪,我做什么没眼色的去煞风景?”
“那天晚上都四更天了,你跑到玉华山上去做什么,还在树底下挖个坑,到底要埋什么?”弘昌帝巧妙的换了一个问题。
裴嫊却诧异于他怎么对那晚的情形知道的这么清楚,脱口问道:“清尘也是圣上的人?”
杨桢轻抚着她消痩的面颊,柔声道:“你别怪我又在你身边安放了人,若不是我多派了几个人护在你身周,这次只怕——”他不敢再想下去,只是抱紧了怀里的人。
“嫊嫊,不管你愿不愿意,朕这次都不会再放你离去。贵妃所居的重华宫只是你名义上的寝宫,你只能住在这同心殿里,朕要你陪在我身边。”
明知弘昌帝能说出这些话来自己应该心满意足,合该心花怒放的,但她一颗心却仍是悬在半空中,不得落地为安。她想起那晚在灯海人潮中依然光彩夺目的那一对璧人。
“那贤妃呢?”她低低出声问道。
弘昌帝身子一僵,半晌才道:“贤妃她,于朕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朕虽然不能丢开她,但是也舍不得你。明知你是朕最恨的裴家的女儿,可朕还是想让你陪在身边。”
听到最后一句话,裴嫊心底有些动容。“我当真不是,不是个替身吗?”她终于问出了这个整整纠结了她一年的问题。
弘昌帝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的眼睛虽然有些相像,但是细看之下,便不难发现你和她简直截然不同。不过某些时候你的某种神情到是隐约有一二分她小时候的影子。”
“圣上很早就见过贤妃了是吗?”
“数年之前有过一面之缘。”
弘昌帝不愿谈太多当日的情形,裴嫊则是既忍不住要问出口,但是却又怕听到他的回答。其实她很想再问一个问题,“那幅绢画的那位云中美人又是谁?”却因为太过害怕他的回答而再次将这个问题咽进肚子里,继续憋着闷着。
裴嫊的病好得极其缓慢,时常迁延反复,也不知是因为她久病不愈,五脏失其调养,还是因为她心中仍存着这一分郁气,脾性上便有些急躁不稳,易悲易怒。
眼见自已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黑乎乎的苦药汁子跟流水价的灌入腹内,那一身的病却仍是没多大起色。有时悲从心头起,好几次都把药碗推到地上,赌气不肯吃药用饭。只道用了也是白用,还不如索性死了一了百了,再不用受这般病痛折磨。
弘昌帝性子也极好,每次都柔声安慰,但只要一听她说个死字,那脸就阴沉得就跟要打雷下雨一样。还不等他发火,一见裴嫊脸上滚落的泪珠,一颗心又软了下来,只能继续百般劝慰。
后来还是那位华神医说了句话,“此时正值春日,春季属木,木性条达,整天窝在病床上,难免肝失疏泄,情志不畅。维周你不妨带你娘子时常去逛逛园子,看看什么红花啊绿草啊,你娘子脾气兴许就没那么大了。”
弘昌帝从善如流,这日阳光晴好,万里无云,也没什么风,杨桢便将裴嫊抱到软轿里,带她到御花园中的畅春园。杨桢抱着她先在园子里绕着小径走了一圈,给她看园中嫩绿的枝叶,淡粉的桃花。她病了这几个月,瘦得一把骨头似的,抱在怀里轻飘飘的,简直感觉不到多少重量。
园子里在向阳的地方早安放好了一张檀木躺椅,上面铺着貂裘锦褥。杨桢把她小心地放到椅上,给她盖上一条厚厚的毛毯,再垫上一个大靠枕,让她躺靠的舒舒服服的晒着太阳,他手中则拿着一卷新出的《笑林拾遗》给她讲笑话。
裴嫊微微眯着眼睛,觉得暖暖的阳光晒在身上,极是受用,空气里隐隐浮动着春花的香气,还有他身上淡淡的奇楠香气,一切都让人心旷神怡,神清气爽。
“一市井受封,初见县官,以其齿尊,称之曰:‘老先。’其人含怒而归,子问其故,曰:‘官欺我太甚。彼该称我老先生才是,乃作歇后语,叫甚么老先,明系轻薄。我回称,也不曾失了便宜。’子询何以称呼,答曰:‘我本应称他老父母,今亦缩住后韵,只叫他声老父。’”杨桢一本正经地念着笑话,还刻意哑着嗓子做出一副老学究的口吻,听上去更是让人忍俊不禁。
裴嫊唇边忍不住便逸出一抹笑来,微合上眼睛,听着他低沉醇厚的嗓音近在耳畔,抑扬顿挫,一字字的回响在她心间,只觉此生从未如此刻这般静谧安然,只盼着时光便停在此刻,永不流逝。
讲到一半的笑话突然停了下来。裴嫊本来已经朦朦胧胧地有些快睡着了,突然听不到熟悉的嗓音,一下子就睁开眼睛,醒了过来。侧头一看,见弘昌帝站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长喜立在他身侧,正俯身在他耳畔说着什么。
杨桢见她醒了,朝长喜一摆手,“朕知道了。”他走到裴嫊身边,替她将毯子盖好,柔声道,“前朝有些事情,我得过去一下,我先送你回去,改天再陪你出来好不好?”
裴嫊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我想再在这里呆一会子。”
杨桢见她脸上略有一丝留恋之情,心知她难得出来透透气,也不勉强她,只嘱咐道:“那你再晒一会子太阳,只准再呆半个时辰,不许多呆,仔细再着了凉。”又转头对立在一旁的橘泉道,“仔细服侍着,再过半个时辰,便送贵妃回去,万不可让她着了凉。”
裴嫊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再看看自己身旁空出来的那张椅子,觉得心里竟也有些空荡荡的。方才还是晴光独好,绿树香花,但此时没了他在身旁,少了他的气息,再看在眼里反倒觉出些黯淡来。
到底是什么事这么要紧,让他不肯再陪着自己多呆一会儿。可是回想起他方才的千叮万嘱,又略有些安慰,那位神医离去前说她的病已无大碍,可为什么总是反反复复,若是再着了凉怕是又要再多折腾些日子了。
橘泉见她怔怔地看着一丛花树,脸上神色却有些郁郁的,正想劝她不如早些回同心殿去,忽然听到远处有女子的声音传来:“王姐姐,你快来看,这棵垂丝海棠开得可真漂亮啊!”
橘泉眉头微皱,心下有些奇怪这两个女子是怎么走到这畅春园附近的,圣上不是已派了人四处守着,不许宫里那些嫔妃过来打扰的吗?
她朝瑞草使个眼色,让她出去看看,自从上次自己服侍的这位贵人在御花园里被人冲撞落水之后,橘泉现在一颗心提得老高,生怕再在这御花园里生个什么意外出来,若是椅子上躺着的这位再有个什么好歹,那她这条命也不用要了。
瑞草正要往外走,却听裴嫊道:“这声音听起来倒像是刘少使的声音,以前我和她还有王少使都是一同在永安宫呆过的。瑞草,你去看看是不是她们,若是的话,请她们来陪我说说话。”
橘泉劝她,“这会子瞧着像是有些起风了,娘娘不如先回同心殿去,万一吹了风着了凉圣上又要责罚奴婢们了。”
裴嫊不理她,“哪里起风了,我闷在屋子里许久,难得出来一回,想找个人说说话你也不许吗?瑞草你去看看,是与不是,都把她们带过来陪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