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然于心 第50节 (第2/2页)
“我不知道。”秦悦老实回答,目光里一片茫然。
苏然然突然坐直,她的双眼还带着红肿,可表情却仿佛刀刻般坚定:“如果我接下来做的事,会让t18的研究被永久搁置。秦伯伯……再也不能醒来,你会恨我吗?”
秦悦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却又如释重负般摸上她的脸,哽咽着说:“我就知道,你还是我第一次见到的那个苏然然。”
然后他倾身过去吻上她的额头,“做你想做的事,我永远在你身边。”
☆、77|
第二天,迎着清晨微凛的风,苏然然重又回到苏家。
出乎她意料的是,苏林庭正坐在客厅等她。
这一次,他没有行色匆匆地进门或离开,而是穿着宽松的家居服,慢悠悠地坐在客厅泡着一壶花茶,一看苏然然进来,只抬头说了一句:“你回来了。”
苏然然几乎一晚没睡,眼下还留着浓重的乌青色,她走到沙发上坐下,正好瞥见苏林庭低头时,鬓角露出的几缕白发。
她心里突然一酸,那些被她进门前刻意掩盖过的情绪哽住胸口,说不出话,只能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那个她曾经崇拜了很多年的父亲,在茶杯升起的白雾中,渐渐模糊了轮廓。仿佛一团乌墨在水中晕开,化成浑浊的灰。
从小她就听他讲他的梦想,讲他对科学的信仰,因此也爱上了那个浩瀚而迷人的领域,如果不是因为苏林庭,她不会成为一名法医,也不会长成今天的模样。
这时,倒是苏林庭先开口,他递了杯茶过去,微笑着说:“我们父女俩,好久没这么坐一起聊天了。”
苏然然摩挲着茶杯的边缘,垂眸不语:也许是吧。开始是太忙,总是习惯了聚少离多。后来因为秦悦,又总是剑拔弩张,好像在她记忆里,自从上班后,她记忆里就很难搜寻到什么和父亲对坐闲聊的画面。
苏林庭轻抿了口茶,目光平静地直视前方,“你都知道了。”
这好像是一句最寻常的陈述句,在茶话时随意掷出,却抽得苏然然胸口发疼,忍不住质问:“为什么?你应该知道这是在犯罪!”
苏林庭叹了口气,“你自己想想看,历史上哪一项科学成就的背后没有刻着血泪,要进步,要往前走,就有得人做出牺牲。而我,只是选了最适合的人去牺牲,我没有错。”
“没有人应该被牺牲,就算他们有罪,也有权利选择尊严的死去。”
苏林庭倏地站起来,“然然,你应该知道t18如果成功,能对人类创造出多么惊人的价值。可那些人呢,随意践踏人命的富二代、行尸走肉一样的吸毒女、还有杀人取乐的反社会狂魔……他们有什么资格活着,为什么不能用他们的身体去换取一个希望,一个能让我们整个时代变得更好的希望。”
“可其它人呢?岑伟、岑松……他们难道不是因为这个实验而死吗?还有,如果不是你们纵容韩森,他又怎么能肆无忌惮地杀害那么多人:周慕寒,她才25岁,她也有自己的父母,她凭什么就该以那种模样死去。”
苏林庭攥紧了拳,身体有些发抖,“那些都是意外。”
“那不是意外,是因为你们滥用私刑去审判而付出的代价。”
苏然然也站起来走到他身边,“爸,我当了这么多年警察,我太清楚人心是什么样的。没有哪一种恶是该镶上金边的,哪怕它的结果看起来再正义,那也是在作恶!而一旦走上这条路,就根本没法停下来,事情只会越来越糟。你手上的鲜血会越来越多,然后你不会再在乎它们是不是来自有罪的人,只要能达到那个目标,你可以抛弃所有底线,变得麻木而残忍……爸,你真的想看到自己变成那个样子吗!”
她几乎是哭喊着喊出最后那句话,双肩向前倾着,抖动得如同骤雨中摇摇欲坠的叶片。
苏林庭伸手想去扶她的肩,最后却只颤抖着停在空中,他抹了把脸,背过身不敢看她。这一辈子,他最歉疚的就是对这个女儿,最怕的,就是会发生今天这幕。
当他发现潘维和岑伟在做的事,确实曾经感到愤怒而震惊,甚至一度想把他们驱逐出实验室。可当那份实验结果摆在他面前时,仿佛在沙漠里苦行的旅人终于瞥见绿洲的一角,他无法抗拒这种渴望,对成功的渴望。
在无数辗转反侧的夜晚,那些美妙的数字和丑陋的残肢反复在眼前交错着,焦灼地拷问着内心:你真的甘愿就这么放弃吗?然后,他终于卸下盔甲,俯首而降,并为自己找到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那些人都是有罪的,他们该死。
可并不是没有恐惧过,有时候也会在夜里吓醒,不光是因为可能会面对的法律制裁,更害怕的,是会看到一直珍视的女儿,对他露出失望而鄙视的目光。
所以他一直为此惴惴不安,当发现她和秦悦交往就更加担心,秦家与这件事牵扯太深,万一然然从外人口里得知这件事,他们父女之间就此会再无挽回的可能。
所以他绝不让步,一次次努力让她正视两人之间的不合适,可是却低估了女儿对于这个人的坚定。所以,当潘维表现出对苏然然的心意,他几乎觉得这是最后的浮木,就像是在赌博,也许,能挣得那么点微弱的可能,她能理解他们所做的事,至少,他不会失去这个女儿。
可是,当实验所里,秦悦笑着说:“你要开枪就从我身上开。”他才知道:他们注定输给这个年轻人。同时又有些欣慰,终于能有人把她放在手心,用全身心去呵护,那是他这个做父亲一直欠她的宠溺。
“爸,你去自首吧。”
终于,他听见女儿颤抖地说出这句话,眼前有些什么碎裂开来,那是命运里早已埋下的索引。
“这件事,你并不是主谋,而且你没有直接杀人,自首的话,不会判很多年的,我还会想办法帮你争取……”她还在继续说着,逐字斟酌、竭力劝说,全然不像以往的模样。
苏林庭却已经调整好情绪,他不想再听下去,“t18还没有完成,我不会去自首。”
“可是你们确实犯了罪,而我是一个警察。”苏然然的表情渐转冷峻。
“也就是说,你要亲手把你的爸爸关进监狱?”他的语气里忍不住带了嘲讽。
“如果你坚持不自首,我会。”苏然然的嘴唇不住发颤,却仍是坚持着说出这句话。
苏林庭低下头,默默叹了口气,一股哀伤的沉默从两人中间蔓延开,不敢再开口,怕那会带来更深的伤害。
“只可惜,你没有证据。”
终于,他开口说出这句话,然后,踱回沙发旁坐下,端起那杯早已冰冷的茶,毫不介意地放在唇边。
苏然然楞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连忙拨了个电话给陆亚明:“明洞路386号有个冰库,你们快过去看看,一定要保留住现场。”她握紧电话,重重加了句:“和x有关。”
然后,她并不离开,只是木然地把手放在膝盖上,垂着眸等待。一时间,客厅里只听见茶水浇得杯底叮咚作响,瓷杯摩擦着玻璃茶几,发出单调的沙沙声……
终于,乍然而起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片宁静,苏然然赶忙接起,只听陆亚明气喘吁吁地说:“我们找到冰库了,可是里面什么也没有。到底发生什么了?你在哪里?”
“我马上过去。”
她把手机放回口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走到一直低头坐着的苏林庭面前,“那天潘维是故意让秦悦看到那些的,是吗?”
他知道秦悦一定不会瞒着她,所以故意在他面前揭露这最重要的证据,以此试探他们的底线。然后在他走后立即把所有都转移走,就算她最后决定报警,还是扑了个空。
可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里面含了那么多人骨,无论怎么处理,都不可能不留下痕迹。